?“窸窸窣窣……”衣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淮不知为何,困得睁不开眼睛。想要挪动四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有耳朵,还能忠诚地工作,传递着外界的信息。
    “窸窸窣窣……”什么东西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正当他尽力挣扎想要摆脱这种束缚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拍上他的脸,这里捏捏那里掐掐,像是在拍打一团面团似的。
    “哎呀,怎么就长得这么奇特呢……”声音很陌生,从未听过。像千佑那么腻,却又成熟得多。像浮莲的音色,却又没有那么淑静。“唉,算啦,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去忙了……”随后声音渐渐飘远,和着那裙角的摩擦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淮仍旧处在这种意识清醒却又动弹不得的状态,直到最后意识渐渐涣散,在香风的陪伴下沉沉进入梦乡。
    刀光剑影算不上,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操刀子的。倒是电光火闪,邪魅漂移居多。千佑其实一直站在玉弦子周围绕着圈。一颗又一颗的石子儿从不同方向打去,总能让人在左右扑闪后耗尽精力。此刻玉弦子气喘吁吁,而千佑只是略微紧张地捡着石头,尽力维持着围绕着玉弦子的幻象。
    一边的婴不断发起进攻,执明左闪右闪。直到这一次,不躲不闪,诡笑着站在原地。地上的碎石块像是有了生命,欢呼雀跃着蹦起来。原地的急速震动,像是被地震波及一般,让人悲悯地感受到大地的颤抖。
    没有什么门、窗、转角等与玄境的衔接口,只有光秃秃的平坦地带时就会出现这种震动状况。玄境与现实的大面积重合,而非一个断面。力量自然有所不同。
    “你真喜欢玄境。”婴停下,在原地收起攻击姿势。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狐狸,真是识趣。”执明诡笑着拂动拂尘,眯起老谋深算的眼睛。
    “可惜一点。”巨大白狐打个哈欠,砸吧砸吧长长的嘴巴,胡须跟着抖动。月色下,皮毛如水光滑,任由月色流淌。“你不知道西王母追杀我们的真正原因。”
    “哈哈,知不知道又何妨!西王母之事与我何干?若非太吾公安排,我想你这狐妖还能与我这老朽共在玄境里谈天喝茶呐!”执明毫不介意,哈哈大笑。
    一束月光闪过。执明霎时止声。
    “你忘啦,西王母因为昆仑镜掉了差点发疯呢?”婴的形体慢慢缩小,直到最后变回那位威风凛凛的老板娘,眉宇间全是不屑一顾。
    昆仑镜,玄境之祖。由混沌时期的开天斧磨成,虽不能用来照,但是却别有用途。传闻山海皆在其间,生物万般,繁衍不息。世上已无的长生不老丹药在里面还能找到早已绝迹的炼制药材。在其面前,世上的玄境没有它不能破开的——开天斧石,天地都能劈开,区区玄境算什么难事?
    执明脸色煞白,拂尘一卷,江面上忽地无风无澜,绝对静止。“哗!——”平水倏起万丈波,遮天蔽日,飓风随起。
    “狐狸精,再不进来,我就要关门啦。”好欢脱的声音。
    “老妖婆吵什么,又不会死。”婴长尾一卷,翻身跨入浮在地面上一轮明月似的缓缓明晰的巨大圆形玄境口。
    “啪啦!——”万吨江水顷刻间盖下,原本在地上昏迷或是吓呆的吏员们这会儿通通没了影。地面干干净净,颗颗原石被巨浪洗刷得发亮。
    她们逃走了……用西王母的昆仑镜。
    而自己这边,损失了十多员督查府吏员……以及玉弦子。
    “狐狸精,咱们被发现了?”女子坐在地毯上,裙裾在后面成弧状散开。青灰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两髻发髻,耳后,两边都垂着一条长长的发辫。雪白的额上繁复画着一道咒印,眼角处缀上了两尾长弧。素淡的穿着配上妖艳的额咒眼纹,看上去邪魅得很。
    “不然敢劳您云川瑶的大驾?”婴放下尾巴里早已捂晕的人。云川瑶瞥了一眼后歪头后表示不解。
    婴微微低头一看。
    自己什么时候把司命门的小徒弟也给卷进来了。
    “唔,这次还不错。咱们藏了多久?”云川瑶问婴。
    “托冥王一事的福,眨眼就九百多年了。”
    “那她还能活差不多一百年。”云川瑶惬意地扭扭脖子,活动筋骨。“咱们再忍忍。”
    “只可惜,她找上了司命门……不算,是太吾公。就三君问鼎当中杀人灭口的那只修罗。”婴把前裙一甩,豪放地盘腿坐下。“要守护昆仑镜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一件事。你呆在玄境的蓬莱仙阁倒好,用不着操心昆仑镜万一被发现怎么办。为了你的出口安全,我可是已经被毁了不下十家缥缈轩了。”
    “没事没事,你要多少赔偿,我这蓬莱阁下面的山海大地随你挑。只不过,你自己去取。死哪儿跟我没什么关系。”云川瑶掩着嘴偷偷笑。
    “一笑脸就长,还用袖子遮。省点儿力气吧,长脸婆。”
    “自打你成了精,就只能一辈子狐狸精了。唉。”
    “你……”
    “呵呵。”
    执明站在江畔。大浪已退,安和如初。地上躺着玉铃子和两把反射着清冽月光的长弓,其余人一概不见。这如何是好,白虎老弟的徒弟就这么被一浪拍死在了江里?西王母乃天帝放逐之神,原以为真是长生不老,能违六道之命,没想到竟也是自己偷偷炼制丹药所成……狐妖既是药引子……那想必她知道药方了。
    不死药因天帝禁令而失传千年,今日没想到被自己撞见。有生之年,能吃上一颗,便是与天同寿。天意?天意。我执明何乐不为?
    执明挥出拂尘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弧,一道白莹莹的线就立在湿漉漉的土地之上,里面的光景倏地变幻,由一片白渐渐浮现出一个书房的样子。执明缓步靠近,那光景也在靠近。待执明走入,身后的玉铃子也被这镶着白莹莹边框的光景吞入,原模原样地躺在凌云涧的地上。
    “把她弄回房间好生休息着,若醒了就送回白虎岛去。另外,去看看朔卿伤势如何,给他吃了些丹药想必恢复得也快,让他草拟文书,督查府需要增添人手,以弥补今晚的损失。”执明走向里间,面向着那幅荷叶随风而动的“画作”盘腿坐下。宽大的衣衫下面传来骨节与骨节之间咔吧咔吧的结合声。“一把老骨头……还得操心这些事。”执明撑着膝盖自嘲,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墙上的玄境。
    门扉轻开,三个衣着单薄的白衣女子低着头恭敬而至,其中两个抬起地上睡死的玉铃子,另一个伸手拿起两把巨弓。悄无声息,飘然而至又飘然离去,轻灵得犹如舞蹈着的幽灵。
    春时雨季,一路向北,连绵的都是沉重的云和阴沉的天。耕种之时,集市再不是那么热闹,大街上唯有穿着华丽的官人们还在闲逛,而周围围着的便是忙着献媚的各色人士。只不过,还有一点奇怪的就是,每隔不远便会有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不是说什么驿站,航头,而是公示处。人们好奇地围着这公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虞百陵把陶罐护着,只身走上前去。身高的优势让他将前方的公示看得一清二楚:
    “督查府人手缺欠,现募武艺高强者入府,不限人次。凡入府者,其户免除税负至离职之日。每月银饷视人才干而定,立大功者不设上限。自今日起,此募令长期有效。”然后下面戳了两个红红的印子,一个督查府,一个丞相府。而在这募令旁边还有两张画像,虞百陵一看,准确无误地辨析出了他们:婴……还有一张全是空白,唯有一个脸型,上面左脸眼角下面有一颗痣,右耳上有一颗红色的点。旁边还有批注:“该妖僧面目常变,唯有此二项特征固定。以上二人皆为要犯,凡报官者必有重赏。”
    是易长安无疑了。
    不过这两张通缉令倒不是很让人在意,唯一让虞百陵感兴趣的就是——募令下面的丞相府印子。四处张望一下,面前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再余光一瞥,伸手拍拍身旁的大汉。“请问这位兄台,督查府是归属丞相府管辖?”
    人群熙攘,壮实的背柴大汉回过头,憨憨的脸上露出些喜色。“你识字啊?嘿嘿,俺正愁看不懂这上面的东西回去没办法给俺老娘交差呢!”
    虞百陵原话照念了一遍,大汉听得眼睛放光,一把拽下头上的头巾,露出剃得参差不齐的头发,薄处还看得见青色的头皮。“谢谢大兄弟!能给丞相干事儿老赚钱哩!回头给俺老娘说一声,俺也要去!”
    虞百陵心里顿时明白了八九分。督查府归丞相府指使,这个募令说是出自督查府之手,倒不如说是来自丞相的命令。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大兄弟!”壮实大汉的嗓门儿确实和他人的身材成正比。虞百陵耳朵发疼,伸手微微拉开一些帽子,昂起头看他。“大兄弟!你也要去?”
    虞百陵只点点头,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哈哈!大兄弟,你这小身板儿还不如俺大牛的一半儿结实呐!要不这样!到时候你站俺的旁边!俺大牛罩着你!”大汉捶捶胸,听得捶得胸膛里面发出闷响。他满脸喜色,信誓旦旦,一脸坦诚,一看就是个傻大个儿。
    虞百陵没说话,只问:“劳烦这位兄弟告知一下,从这儿怎么到督查府?”
    “别急!俺大牛说罩着你就罩着你!等俺先回去一趟给俺娘通报一声儿就立马回来带你去!”大汉说罢一掌拍在虞百陵肩头,斗篷顺力滑下,虞百陵伸手拉住。然后只觉得地面震颤,大汉果真跑回去了。
    ……真热情。虞百陵心想,转身闪出人群站到一旁。想给自己来个易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彼时一点差错引起怀疑都将是万劫不复,用真实的谎言去欺骗那些眼睛,或许才是上上之道。
    春雨飘洒而下,春风阴冷。人群逐渐散去,稀稀疏疏遍布在街上。烟雨朦胧。阁楼尖顶,飞檐石兽,一切罩上一层白雾,虚幻缥缈,让人看得不是很真切。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伞缓缓穿过烟雨而来。黑色长发飘然,步履轻盈。地上湿漉漉的青石板倒映出她的脸,带着笑。
    很久之前,一个女子撑着伞穿过梨花烟雨,停在自己的面前。漾着笑意的脸上开出朵朵桃花,俏皮地将手一伸,只见掌心上躺着一朵完好的白梨花。“师兄,你闻闻。”少女歪着头将手凑近他的鼻子——没有梨花香味,没有胭脂气息。在脑海里留下的仅是她身上隽带着的那漫天烟雨的味道。清冷,干净,沁人心脾。“真好闻。”他说。
    女子撑着伞走近。虞百陵两眼怔怔。是你么。
    杏色衣衫,上缀梨枝白花。星星点点,繁花朵朵。笑意盎然,却宛如轻烟一晃而过。
    这天地之间的万千雨露不曾被人卷起珠帘探视过内心。不是旧人,却千年都不知道这究竟是错了还是过了。
    “啊嘿!大兄弟!久等啦!俺娘同意啦!”汉子这会儿突兀地从雨帘中蹿出来,背上仍旧背着东西,只不过是一身破旧的蓑衣。“给!俺娘说不能亏了你!谢谢大兄弟给俺说这事儿,要不然今年俺不知要在山上受多少罪!”汉子从身后蓑衣下取出一包用藏青色粗布包着的东西,高兴地打开,虞百陵一看,是卷着的一方新的蓑衣。“你看啊,咱俩都要去给丞相做事,反正都在一块儿,先认个兄弟!俺没读过书不识字儿,但兄弟你放心,大牛俺罩着你!有谁敢欺负你这小身板儿俺大牛绝对饶不了他!咱们俩这是缘分!俺娘说的!”
    虞百陵乐了,犹如一丝苦涩中绽开一朵水花,将这窒息的阴霾一圈一圈漾开去,留出一方明净来。地界千年,还从没听过这等评价。
    “大兄弟,俺叫大牛,你哩?”大牛见虞百陵不动手,直接自己取了给虞百陵披上。黑色的斗篷被压在里面,一阵春日凉意从背心传遍虞百陵全身。“多谢兄台,鄙人……小名阿七。”
    大牛一听,“哎哟,俺就说你这文雅样儿,名字也如此……如此……”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大牛憨憨一笑。“阿七呀,咱哥俩边走边叨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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