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地上的水洼倒映出人飘过的影子。虞百陵依着朔卿的命令刚到丞相府门口,就看见一匹高大的棕马正由看门的下人牵着准备走侧门进马厩去。
    刚才有人来过。虞百陵瞟了一眼,看不出这匹马有什么特别。反正大门也开着,虞百陵直接走了进去。面前就是那日自己评价说花开得惨淡的庭院,花骨朵儿沾着晶莹的雨露低着头,叶片上闪闪发亮。只是,虞百陵注意到有几支花枝折断挂在枝头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擦挂导致的。
    虞百陵顿时联想到那匹高大的棕马,应该是有人进了凌云涧了。他悄无声息地靠过去,顺着前者留下的痕迹站到了凌云涧门边,尖起耳朵凝神细听。结果刚把耳朵贴上梨花木门,就感觉到门往外一抖,像是有人要打开的样子。但还没等虞百陵作出判断,就听见里面传来执明的声音:“徒弟和师父都一个样,真不知道白虎当初为何大发善心把你们留下。”
    虞百陵闻此,沉住气息,靠门缓缓蹲下。触目惊心的事实,一个人的绝望,另一个人的兴趣盎然。直到最后他听见房内传出“唔——”一声悠远的嚎叫,再听不见小孩儿的任何声响,他才悄悄站起,站到阶下的庭院中。
    执明推门而出,脸上残存的狰狞笑容慢慢淡去,在看见门前虞百陵的一霎变为平日里所见的和蔼可亲。“阿七,这么湿冷的天气,恐怕等了很久?”他淡然自若,细长的眼睛眯着一条小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虞百陵。
    “刚到丞相庭院,发现昨夜大雨折了丞相几支好花。”虞百陵面不改色,平淡如水。顺手扶起一支,沾了一手露水。没有留出任何异常。若是回答等了好一会儿了,恐怕就难以从这里出去了吧。
    “阿七真细心。”执明话里有话。“孺子可教也,进来。”真是个识趣的年轻人。
    虞百陵默不作声,只是几步上前跟着执明进了屋。“知道我找你何事否?”执明坐上一旁的案台,放下拂尘执起毛笔。
    “小人不知。”虞百陵没敢自作聪明回答这个问题。祸从口出,能推断出太多的人估计都活不长。保命的时候可以聪明,但随时可以丢命的时候,一定要管得住嘴巴和好奇心。
    执明浅笑。“朔卿尚未痊愈,你替他跑跑腿。”执明正准备落笔,忽然又抬起头来。虞百陵心里一紧,但是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稳如泰山。“看阿七的手,是个读书人的手。你来写这封书信?”
    “小人不敢当,只是从前替人抄书谋生,结下的老茧。”虞百陵随口就道。
    “如此……”执明落笔,窸窸窣窣几笔,却全是小孩儿的图画。虞百陵一呆,却也只能把所有的疑惑尽量往心底压。“看得懂?”执明看虞百陵那么淡然,在卷轴上落下最后一笔——他的玄武纹黑玺印章。
    “小人读书少,天下之大,不识之物岂止于此?”虞百陵回答。
    执明点头赞许,将卷轴卷起来用红丝带系好准备递给虞百陵。“去,到秦新桥去,那里有一艘到白虎岛的客船。将这卷轴给船老板即可。”
    虞百陵点点头。
    “你就不好奇?”执明老狐狸似的眼神打量着虞百陵。这种淡然的气质让他感到不安。
    “入府时,前辈教导我‘大人叫你听你才能听,没有让你说话你就永远别说话’,小人深以为然。”
    执明哈哈一乐,“真是聪明人。”执明再度把卷轴打开,又添了几个图形。这下才真正系好递给了虞百陵。
    骏马奔驰,穿破层层薄雾。虞百陵想到那些错杂的符号,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这一定是司命门内部使用的文字,而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解开它。
    黑暗里忽然出现的光斑让巨方和吕术忽然间不知所措。而他们手上亮起的月牙,似乎也让这巨物愣了半晌。随后巨大的震颤如地震突袭,水底的烂泥水草渣滓全部漂浮起来,像阳光下飞舞起来的灰尘,瞬间让这两人视线模糊,不辨方向。一股强有力的水流在这时候犹如无形巨鞭抽来,鞭挞在两人身后,一掀,只觉得肺中的空气被全部挤压了出去,口鼻被塞得死死的,难以呼吸。身体腰部似乎要折断,一股上冲的霸道力量抵在他们身后,直直向水面冲去。阻力巨大,身体的痛苦让意识接近涣散。
    随后,又是一片寂静。水流完全静止,两人瘫痪似的漂浮在水中,结束上冲的过程,再次开始缓缓下沉。和他们一块儿被搅动起来的渣滓也在这临近水面的地方漂浮着,在模糊的视线里成为一块块遮挡光线的黑点。
    身下的黑暗水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缓缓靠近。吕术想要呼吸,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憋气的的极限,吕术瞪大眼睛,口一松,一股浊水灌进嘴里。忽然间,背后被人一抬。
    “唔——”声音巨大,震得人耳朵轰鸣,从天灵盖自下,身体一片麻木。古老的声音在空旷的荷塘世界里回响,将人从意识边缘拉回来。
    吕术神识一清,“哇”地一声把灌进去的水和渣滓全部吐了出来。阳光刺得人眼睛发痛,死撑着爬起来,世界一片晕眩,分不清楚到底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嘴里鼻里全是水腥味,恶心得要死。巨方也好不到哪儿去,两板斧子在他背后背着,这会儿压得他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嘴里吐出的水像喷泉一样噗噗噗地流。
    “二位可是地府武司官?”古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吕术跪在黑色的“地面”上,勉强抬头看向前方。只见一个布满鳞甲的“山峰”立在“地面”尽头处,往上……是一双闪耀着白色火焰的眼睛。吕术一惊,顺着再看回来,原来,自己以为的地面,是这一眼不见边巨兽的壳!
    吕术惊恐不已。平生三千多年,还未曾见过如此庞大的巨兽。“你是……谁?”
    巨兽昂首,望向天空,一个黑影正急速地坠落。飓风忽起,远处的荷叶像秋日落叶一般被飓风卷起飞扬上天。一条水龙破开层层荷叶穿水而出,将那坠落的黑影层层包裹。“在下玄武尊。”巨兽缓慢有力地吐出这五字,似力有千斤。
    这也是玄武?那夜大战的玄武与之相比算个什么?有没有眼前这巨兽的眼睛大?吕术颓然跪坐在原地。还说什么杀出去,面对这巨兽,他和巨方两个人都还未必能活着跑到它头上就已经累死了。
    “二位可是地府武司官?”巨兽再次问道,语调依旧缓慢有力。
    吕术声音颤抖。“是”,他答。
    “为何会在这玄境之内?”
    被一个年轻的小神仙一甩拂尘就关进来了这理由行不行?吕术不知如何回答。“被一青头小儿关入,此等大辱吾等必要雪耻!”巨方摇摇晃晃站起来,反手抽出一斧头杵在壳上,辅助自己站稳,但眼睛却一刻也不离远处的玄武大头。
    玄武尊应该想起来那人是谁,又缓缓问:“不知小儿因何结怨二位?”
    按照吕术的设想,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尸沉龟腹了,可神奇的是,他们居然没有,并且还在和这巨兽以君子之礼互问互答。说起来,吕术才是事情的最开始的经历者,于是他盘腿坐下,从头到尾都跟玄武尊交代了一遍,并没有管巨方的劝阻。
    “阁下是说,小儿放出玄武胡作非为、伤人性命?”玄武尊忽然冷笑两声。“二位可是在谎言欺骗我?”玄武尊扭过头来,两只巨大的眼睛瞪着背上两个芝麻点儿似的人影。“我小儿虽年才百岁,不及二位寿长,但也明是非晓黑白……”
    “徒弟弟!——”一声惊喜的尖叫。
    这玄境之中还有其他人?吕术望向声源,一个杏黄色衣衫的人影出现在远处,正不要命似的朝空中被接住的黑影跑去。
    “吾等可是该去看看?”巨方问吕术。横竖都是个死,现在反倒不怎么在意了。
    “何人?”巨兽声震山河。
    “放开我徒弟弟!”玉铃子毫不不示弱,瞪大眼睛,也不管披散着头发像哪家的泼妇,瞪大眼睛就是一句。
    玄武尊没吱声,看见眼前女子手间电光火闪,直扑空中水球,忽然嗅到一股强劲霸道的仙气。它啪地一下放开水球,看着里面一个小男孩坠落进这女子怀中,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在水底心中不安——这不是普通仙裔,为何也会被关押在此?
    “我是白虎师爷的徒……”玉铃子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只小手捂住了。“别说了,师父。”玉弦子紧紧抱着玉铃子,浑身颤抖,眼泪不止。“你是华重门下雷公后裔,我们……都被骗了。”
    “唔——”玄武尊一惊,巨大如陆地的身躯忽然震动了一下,奔跑中吕术和巨方不得不停下稳住。“何言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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