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一脸颓废,当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反应看似平淡,但其实眼神里有一丝难以掩藏的悲哀。
    王朝晨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从这个男人的反应就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正好这会儿喝了些酒,也不着急回去,便和他攀谈起来。
    “怎么了,不好说?”
    “呵呵……”中年男人尴尬的笑了笑,“我都这个样子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你是怎么流落至此的?”
    “说来话长了。”
    “没事,长夜漫漫,你慢慢说。”
    中年男人喝了一口酒,抬头望了一眼夜空,表情有些悲伤,开始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你知道紫荆港证券所吗?”
    “不是很清楚。”
    “那是全紫荆港最大也是唯一的证券交易市场,所有的股票交易都是在那里完成,而我以前就在那里。”
    “上班?”
    男人摇头,轻轻的说了一句,“当年,我是紫荆港证券交易所的主席。”
    王朝晨惊讶的看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头发秃顶,衣着破烂,浑身透着一股很久不洗澡的酸味,一看就是街头的流浪汉,这种人说自己曾经是证券交易所的主席,这种话就好像是在街上遇到了一个老乞丐,然后这个老乞丐说自己是皇帝的爸爸一样,就一个字,离谱!
    “你?交易所主席?”
    不是王朝晨不信他,而是他说的这个真的太难以让人相信了,紫荆港证券交易所多大的机构,在里面当主席的人不应该是风光无限吗,怎么会是一个这么邋遢的流浪汉呢。
    看到王朝晨不相信的反应,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就知道说出来你不信,算了,不说了。”
    “别别,您说,刚才是我不对,我给您赔个不是。”王朝晨也是觉得无聊,要没有一个人在耳边说话,这长夜漫漫难熬得过,为了让这个男人继续说,只好又拿了一瓶啤酒给他,“我信您说的,您继续说。”
    一看有酒,男人也就不在意了,傻呵呵的笑了两声,笑的时候让人觉得这人脑子好像是有问题的那种,不过总体上他倒不是那种神经病。
    “小伙子,我姓周,叫周昌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是可以去查的,看看历届的证券交易所主席里有没有我的名字。”
    王朝晨心说这人都自报家门了,而且说得这么笃定,料想不太可能是假的,难不成他还真的曾经是证券交易所的主席。
    这个周昌明继续开了一罐啤酒,先是享受的喝了一口,然后感慨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说的就是我了。”
    “说说呗,你的故事。”
    “当年你知道紫荆港的证券交易市场有多疯狂吗,全紫荆港的人都炒股啊,每个人都做着一日暴富的梦,都想一夜之间成为千万富翁。”周昌明一边摇头一边说着,“当年我还是证券交易所的主席,每天早上八点,交易所的外面就挤满了人,到九点半开市的时候那场面简直就和洪水开闸一样,交易所的门都不知被挤烂了多少。”
    “这些人太疯狂了。”
    “是啊,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每当开盘的时候,那些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在交易大厅里盯着股票的报价,一旦自己的票涨了就欢呼雀跃,要是跌了就嚎啕大哭,我在的那几年里,每个月都有人从证券交易所的楼顶跳下去。”
    “为什么,就因为股票跌了吗?”
    “你没有炒过股票吧,肯定不能体会那种感觉,那些炒股的人里有很多都是赌徒,他们为了赚钱不惜去借,向亲朋好友、银行、高利贷借钱,有的都还觉得不够,还要找场外配资,加着杠杆来玩,如果赚了还好,一旦赔了那就不是倾家荡产的事了,不光陪完了家产,还得欠下还不完的债,这些人感觉人生无望,万念俱灰之下就只能从天台跳下去了。”
    “不就是炒个股吗,这些人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
    “这东西是有瘾的,股市涨涨跌跌,就和赌场输输赢赢一回事,很多赌性大的人一旦沾上,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周昌明摇头说道,“股市和赌场一样,都是十赌九输,输了还想翻本,最后越陷越深,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
    “大家都输,那这钱最后谁赚了呢?”
    “当然是那些上市公司了,那些公司的高管手里都捏着大量股票,可以很容易就控制股价,等到把价格炒到足够高了再进行抛售,把手里的股票全都套现,只要他们拿钱走人,哪管那些接盘人的死活。”
    王朝晨感慨道:“那这些炒股票的人明知道自己不是公司的对手,还要一头扎进去?”
    周昌明说道:“这就是人性,大家都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倒霉蛋,凭什么这股票就会砸在自己手里呢?只要在最高点把股票卖出去,那自己不就赚钱了吗?人是贪婪的,也是自私的,这些在股市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听周昌明说了这么多,因为王朝晨本身对股票是不太了解的,但感觉这个人能做到深入浅出,就明明他是懂这个的,还能把专业的东西讲得普通人容易听懂,要能达到这个水平那必然是对股市很了解,所以这会儿王朝晨已经不再怀疑他的身份。
    “那你后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当交易所的主席了呢。”
    “唉……”
    说起伤心往事,周昌明眼眶有些酸涩。
    王朝晨关心的问了句,“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这酒喝得有些上头了。”周昌明给自己找了个掩饰的借口,“继续说我的事吧,头几年我是一心想要改变交易所的这种状况的,我曾经劝那些拿着棺材本来买股票来到老头老太,让他们谨慎投资;也劝过因为亏得血本无归而跳楼轻生的人;我还向紫荆港政府提议立法规范证券交易;加强对上市公司的监管;严查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
    “这会得罪很多人吧。”
    “是啊……”
    说到这,王朝晨似乎开始明白了周昌明为什么会落魄到现在这个样子,像他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必然得罪了很多既得利益者,而这些人又掌握着现在这个世界的秩序,如果你想改变他们,却又没有这个实力的话,那就必然会被他们解决。
    “从我推行这些政策开始,就一直都有受到各种各样的威胁,我记得有一次我上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打开来里面是一个被割掉的耳朵。”周昌明回忆起自己被威胁的经历,“我出门的时候还会被人跟踪,我的车被人在刹车上做过手脚,我的家里被人泼过油漆……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可他们错了,大错特错,我周昌明是一旦认定要做的事情就会全力去做的人,我要改变紫荆港股市的现状,我必须把改革进行下去。”
    “那后来呢?”
    “后来……我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人性。”
    王朝晨问:“他们对你用了什么狠招?”
    周昌明捂着脸,无颜道:“我犯了一个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他们用了美人计?”
    “是的。”
    王朝晨很是感慨,多好的一个人,一腔壮志,一心为民,结果就这么被拉下了水。
    周昌明说道:“当时我的第二任太太已经去世了多年,我一直都是单身状态,也没想过要再找一个,可感情这事谁也说不清楚,突然有一个女人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我和她一见钟情,经过短暂的热恋追求就正式决定走到一起,可当我和她提出结婚的时候这才得知原来她不过是用来拉我下水的一颗棋子。”
    “这……”
    “她偷偷的记录下了我和她做事情时的录像,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是最致命的,一旦公布出去我就会身败名裂,为了不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只能委身和他们合作。”
    “他们是谁,有具体的人吗?”
    “当初以这个计谋来威胁我的人就是如今龙腾实业的董事长龙泽邦。”
    “这个龙腾实业很厉害吗?”
    “龙家在如今的紫荆港已经跻身四大家族,家族资产过百亿,只要龙泽邦一句话,整个紫荆港都要震动,你说呢?”周昌明继续说道,“当年龙腾实业在财务报表上被我查到造假,如果此事已经披露,龙腾实业的股票必然应声下跌,可龙泽邦为了保住公司股价,于是就用了这下卑鄙的计俩,都只怪我……”
    “也不能全怪你,在这种美人计面前一般男人都扛不住。”王朝晨出言安慰。
    “后来我配合龙腾实业作假,还帮他们操纵股价,而龙泽邦也投桃报李,送给了我很多好处,在淡水湾的豪宅,还有限量跑车,以及他们下属公司的一部分股权。”周昌明摇头不已,悲从中来的感叹,“虽然当时我享受到了金钱带来的快乐,可我知道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泡沫一样,虽然美丽但总有一天会破裂,没过多久反贪总署的人就找到了我,开始调查我和龙腾实业的权钱交易,从此我名声扫地,一夜之间跌入万丈深渊,成了紫荆港股民的罪人,被千夫所指。”
    “唉,想开点,起码你落到这副田地之前也已经享受过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没享受过那些。”
    “你这算是安慰人吗。”
    “我不太会。”
    忽然,周昌明捂着脸,神色悲伤,似乎是哭了起来。
    王朝晨说道:“怎么了,不至于吧,都是过去的事了,怎么还哭了。”
    周昌明说道:“我想到了我的女儿。”
    “对了,你流落街头,她不管你吗?”
    “她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她怎么管得了我。”
    “这是怎么回事?”
    “在我第二任太太之前,我有一个老婆是内地的,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王朝晨说道:“我懂了,你始乱终弃了对吧。”
    周昌明惭愧的点头,这是他这辈子最良心不安的事,每次想到都会觉得特别难过。
    “当时我来到了紫荆港,和内地的老婆失去了联系,后来有一次她老家那边有人来紫荆港,刚好碰到了我,和我说了她们母女俩的事情,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有个女儿的。”周昌明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可怜我的女儿,从出生起我这个不称职的爹就没见过她一面,长到现在这么大都没有尽过一天当爹的责任,她一定会非常恨我吧。”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王朝晨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要算年龄的话,她今年是二十岁了。”周昌明摇着头,他确实不知道女儿的名字,也不知道第一任老婆后来有没有改嫁,女儿有没有跟别人姓。
    “我那可怜的女儿,是爹对不起你……”
    周昌明伤心的哭泣着,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情绪特别激烈。
    王朝晨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老天爷自有安排,今天不早了,休息吧。”
    刚刚还伤心欲绝的周昌明忽然止住哭声,像个没事人一样,看了一眼王朝晨,那样子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他是个正常人,起码脑袋是有一点点问题的。
    王朝晨也是心中一阵怅然,还好他刚刚神智还算清醒,把事情详细的说了出来,现在这会儿怕是犯病了,想来他曾经站上过那么高的位置,然后又跌入万劫不复的谷底,这么大的打击之下神经多少会出点问题。
    周昌明打了哈欠,找了旁边的一处长椅躺下,“睡吧,这公园也不知道还能睡几天。”
    王朝晨很意外,问:“为什么?”
    “这里已经被龙腾实业买下来了,再过两天这里就要被围挡起来,到时候这里要全部建成小区,卖给那些买房的人。”周昌明长长的打着哈欠,困意来袭实在是挡不住了,“小伙子,你人不错,明天我带你去讨钱去,咱们一起省得被人欺负。”
    “呵呵,好。”
    王朝晨没有和他多解释什么,随便应了一声,下一秒周昌明就已经睡着了。
    看着这个神经有些问题的人,王朝晨心中五味杂陈,就这样在长椅上坐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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