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陛下不感兴趣的事。”
    “那寡人感兴趣的事呢?”
    “也已经有了消息,”胧真看着皇帝从他身后走出来,唇边带着微笑,“犬神大人说,无悲城城南的怪物并不是什么真的怪物,它们接近它的时候嗅到了墨味,就像是被画出来的生物从画卷里跑了出来——”
    “那是什么意思?”
    “不会真正的伤人,”胧真道,“叫起来也不是龙吟,更像是一条寻常的看家狗。”
    皇帝的眼睛瞪地更大了一些,写满了被欺骗的不满——
    “可是画的画儿为什么会从画卷里跑出来,咦,你们这类人啊……”
    “不是‘我们这类人’,”胧真笑道,“看样子是身怀其他绝技的角色,如果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不会冒然地便将别家术士的契约符咒捡起来——”
    “他这么做了吗?你怎么知道的?是那些狗告诉你的吗?”
    “他这么做了,臣就是知道,不是犬神大人们说的,而是被触碰了契约符咒那一刻就知道。”
    “那……那个人的结果会怎么样?”
    年轻的皇帝充满了好奇心,然而在他的追问中,胧真却又像是故意卖个关子似的不愿意回答了,他转过头看了眼天边完全落入沙漠边缘的太阳,以及天边隐隐约约挂起的月亮,他长叹了一口气,那鲜红的唇角却完全不与之符合地勾了起来:“是啊,那个人的结果会怎么样?”
    “怎么样?”
    “或许会受一些罪,然后遇见一些有趣的事。”
    “具体的呢?”
    “不告诉您。”
    “胧真!”
    庭院的植物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阴暗的角落里,就像是有什么生物在发出轻轻的笑。
    ……
    与此同时,天沧国无悲城内。
    一样的皎月今晚在天沧国也能看见。
    下午那三只落跑的红色狼犬去往的是云起国的方向,楼痕听见了消息赶来时原本想派人去追,好歹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他们追了一段时间后便发现野兽的脚印消失了,回来的士兵反而差点儿迷途在广阔的沙漠中央……
    楼痕吃了这个闷亏无处发泄,自然十分生气,发了好大的一出脾气,又是鸡飞狗跳了好些时候。
    不过这些张子尧都顾不上了,因为傍晚晚膳时,原本好好坐在桌边用晚膳的他突然便觉得浑身无力,头眼昏花,别说是继续吃饭,就连吞咽唾液都仿佛是上刑一般……当时还以为自己是累了,放下碗要去休息,上了床,素廉不放心又跟了过来,坐在床边稍稍看了他一眼便道:“发热了。”
    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都叫你别乱碰不知道来历的东西”这样的埋怨,看着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担忧的模样,张子尧却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又不一定就是我碰了那破纸的问题。”
    “那你给我一个好端端无缘无故便突然生病的理由。”
    “或许是今日累了。”
    “从早上到现在你做过动作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去买光了一个包子铺的包子,”素廉不给面子地说,“那堆包子拎到城墙边还是我拎过去的。”
    是哦。张子尧呼出一口热气,懒洋洋道:“……对病人好一点。”
    素廉闭上了嘴,金色的眼还是死死地盯着张子尧的脸上——大约是因为发热的关系,此时此刻黑发少年脸上红扑扑的,加上他微微眯着眼笑眯眯说话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可爱的小动物——
    非常讨喜的样子。
    “……”素廉停顿了下,拧开脸冷漠道,“我去替你拿湿毛巾。”
    “拿湿毛巾?不对吧?”张子尧靠在床边调侃,“我看民间小本里,普通凡人生病,神仙大人将手放在他的脑门上一会儿,他的病就好了。”
    “这种事只有大神仙才做得到,而我这种灾祸神,只能让你的病变成一场瘟疫,”素廉站在床边面无表情道,“无聊的东西少看一些,脑子用来记点有用的东西有什么不好?”
    “有用的东西?比如呢?”
    “比如我警告过你,不知道来历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素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拿了一块湿毛巾,显得有些笨拙地放在张子尧脑袋上……没拧干的水顺着张子尧的脑门滴落,张子尧长叹了一口气,担心自己恐怕发热没好便先被脑袋上的水湿气入侵死于头疼——但是这会儿他也没力气指挥素廉教他如何正确地照顾病人了,只是靠在床边用慵懒的声音缓缓道:“你是说今天的那张纸?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碰了便会生病?”
    “就像寻常凡人亵渎神明也是会生病的,那是一个道理。”素廉道,“假设那东西是和什么妖魔鬼怪达成协议、供人驱使的简单形式契约书,那么除却最初达成契约的主人触碰,其他人触碰,就像是以粗鲁的方式冒犯神明——”
    “会怎么样?”
    “被附身吧。”
    张子尧笑容一僵。
    素廉瞥了他一眼:“没关系,不害命的,就是有些麻烦——”
    “你这安慰一点没有安慰到我,”张子尧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下来看似极为疲惫,“行了行了,不管怎么样我要睡了,你自己玩会儿也去休息吧,睡之前记得擦擦脸再睡。”
    “知道了。”素廉动了动,想了想又问,“要请个凡人的大夫来看看么?”
    良久,没有回答。
    素廉俯下身看了看,这才发现黑发少年此时居然已经抱着枕头相当香甜地睡了过去……站在床边的小孩愣了愣,良久,转过头看了看敞开的、正往里面吹着凉风的窗户,他勾勾手指,床上的薄被单便凭空飘起又落到少年的肚皮上,那轻微的动作让少年发出含糊的梦呓……
    紧接着,房间内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素廉走到烛台前,那烛光映照着他金色的瞳眸有些发亮,稍一停顿,他便稍稍俯身,吹灭了那蜡烛。
    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高热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坠入梦中——
    ……
    张子尧梦到了一间寺庙。
    那看上去是一间极为古朴、又颇有人气的寺庙——至少从那布满了青苔的瓦砖以及寺庙中央那插满了还未燃烧完毕、白日的香客进贡的高香的香炉便可以看出这一点……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寺庙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而张子尧便身处这样的一座寺庙当中。
    他还知道,在梦境里的自己是一个和尚,年纪尚轻,大约是和他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这时候,又到了一天该打扫寺庙门前台阶的时候,于是他拿了把扫帚走出来,途径某铜镜时他偏头看了看,镜中的小和尚眉清目秀,哪怕是剃了光头看上去也是温文儒雅,慈善祥和的模样……
    小和尚抱着扫帚走出了大殿,买过门栏时,一阵晚风吹过,他停顿了下先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头认认真真地扫了台阶上的灰尘,扫完了地,他将扫帚靠着门边放下,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个等待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人。
    但是今晚,这个人没有出现。
    他本来应该失望的,但是他随机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失望——当他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人时,他居然令人奇怪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嘟囔了声“别来了”,他转身回到大殿里,于一个蒲团前端坐下来,那纤细的身板稍稍挺直了些,柔和的眉眼也变得稍许严肃……
    这时候张子尧又隐约想起铜镜里看到的这小和尚的脸和自己确实长得有点像——不完全一样——只是有一点点像——可能是错觉,也可能他和这小和尚之间有一个人长着一张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芸芸众生脸”……张子尧想到这,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定了定神,拿过了放置在贡台上的木鱼,轻敲木鱼发出“咚”地一声极为清脆灵动的轻响——
    他闭上眼,开始诵读经文修行晚课——
    “阿难。如是众生一一类中。亦各各具十二颠倒。犹如捏目乱华发生。颠倒妙圆真净明心,具足如斯虚妄乱想。汝今修证佛三摩提,于是本因元所乱想……”
    身后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
    大殿之中烛架上的烛火轻轻颤抖。
    身后原本紧紧关闭的大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不知道是风所为,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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