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千古关二爷,精忠报国岳武穆,这乃是刘公公此生至高的人生追求。
    这一刻,犹如这二人附身一般的刘公公一声断喝,那叫一个慷慨壮烈,令的殿中一干人尽皆目瞪口呆。
    好吧,这断喝声委实谈不上雄浑厚重,稍稍差了那么一丢丢的气势。但是架不住那声音别有一股摄人的风采,直如金鸡振鸣,又似金属划过玻璃……
    钱宁双手捂脸,长叹无语;王守仁满脸的懵逼,一脸的茫然;朱厚照则是一脸的崩溃,脑门上的黑线浓郁的快要成网了。
    至于苏默……苏默震惊了。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这里不是皇宫,应该是戏园子。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字正腔圆的戏文响起?
    但随即就又省悟过来自个儿想多了。只是这刘瑾刘太监如此一出,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说……
    不得不说,在经历了后世诸多宫戏政争的影视作品洗礼下,苏默的心思早已阴暗无比。与之相比,眼下还单纯的王守仁,纯洁的跟只兔子似的。
    还在他只是单纯的敬畏着皇权的时候,苏默想的则阴暗诡谲了太多。在刹那的失神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一系列事件:梃击案、红丸案、斧声烛影、狸猫换太子,等等,等等……
    有阴谋!他眯着眼想着,整个人立时便高度警惕起来。在这堪称最黑暗的皇宫大内之中,面对着后世鼎鼎大名的大奸巨擘刘瑾,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一切往阴谋论上靠拢去。虽然,他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没能想明白,那阴谋是什么。
    不得不说,这一刻,他真的是被历史影响了。稍稍有点反常的状况,就让他的思路彻底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甚至压根没有多想想,是不是对面这位刘公公在发神经。
    好吧,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一是一直以来,环绕他身边的总是各种阴谋诡计,诡谲神秘的敌人躲在阴暗之中,无声狞笑的阴影总是笼罩在他心头。
    别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兮兮不在意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其实真实的情形是,在这对他而言似是而非,还有些科幻或者说玄幻的时空里,他的心底总是有着几分萦绕不去的孤单寂寥之意。茕茕一身,孤穷无助,对身周的一切都抱着深深的惕然和怀疑……
    好吧,简而言之,这近乎一种病:迫害妄想症。虽然尚未达到那种“总有刁民想害朕”的程度,但随着几次事件的发生,也庶几差相仿佛了。
    二来呢,这里可是皇宫,对面这个看似神经病的太监可是刘瑾!刘瑾会突然无缘无故的发神经病吗?那可是日后鼎鼎大名的立皇帝呢,史上有名有姓,留下过字号的大奸臣啊。苏默便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种无厘头的事儿发生的。
    所以,有了上述种种铺垫,苏默首先想到了阴谋论,便也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那么,面对这种情况,应当怎么应对呢?或许换一个人来,大抵会胆颤心惊,然后恐慌不已的想法子跑路为先。
    但是对于苏默来说,这个法子完全没用。他眼下可是被弘治帝下旨押过来的,在没见到皇帝之前,他能跑到哪儿去?他连这间偏殿的门都出不了好吧。
    躲,是躲不过了。那好吧,这是你们逼小太爷的!也是怨不得谁了。苏默眼底闪过一抹决然,霍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瞪向刘太监。
    “来将通名受死!某刀下不斩无名鼠辈!”一手提襟,大袖一甩,可惜就差了下巴上没了三缕长须,这味道未免差了那么一丢丢。不然的话,那绝逼妥妥的关云之长、赵子之龙啊。
    噗通!噗通——
    接连两声闷响次第传来,苏默身后的王守仁,朱厚照身边的钱宁二人当场就给跪了。
    二人眼中满是圈圈套圈圈的,尼玛刘瑾一个神经病还不够,这冷不丁又神经了一个,这是要闹哪样?
    太玄幻了,太恍惚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或许,这里不是皇宫?或许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这里其实是某处瓦子勾栏、戏楼剧院?
    这一刻,三观尽毁啊。
    他二人崩溃了,但是刘瑾不崩溃。不但不崩溃,还登时情绪愈发高涨起来。心中简直要欢呼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儿!
    刘公公肾上腺素急剧猛增,便觉得似有一股电流,顺着脊梁杆子一溜儿往上,瞬间便冲到了脑门子上。
    这完全点中了他的g点啊,往日里多少次梦回午夜的场景,却在百般求不得的时候,就这么忽然一朝出现在了眼前。刘公公激动的无法自已,浑身颤抖,彻底嗨起来了。*了,*了啊,呀买碟——……..
    事实告诉我们,永远不要轻贱任何一个人的梦想。因为那总是一种伟大,虽然这种伟大或许只是对那个人自己而言。这种梦想人人可有,残疾人当然也可以有,无论他残的是哪个部位……
    “呔!某家……唉哟…….”刘公公这个兴奋啊,忙不迭的接续着台词儿。甚至因此看着苏默的眼神都不同了,这分明是个好人啊,如此配合杂家,回头……
    别回头了,因为还不等回头,身后屁股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登时将一切的一切都给踹了烟消云散,甚至连台词儿都没能说全乎咯。
    腾云驾雾一般就飞了出去,噗通一个狗抢屎。金戈铁马不见了,横刀立马也没了,场景急速变幻,最终化作熟悉的黄幔垂栊、金砖铺地。这里是…..乾清门……
    美梦就这么破灭了,刘公公面色灰败,心丧若死。猛的扭过头来怒目而视,却正正迎上一双冒火的眼眸,稍稍一呆,旋即却激灵灵打个冷颤,霎时间清醒过来,顿时就如一头冷水兜头而下。
    这一双眼眸太熟悉了,那是属于主子爷的,太子殿下朱厚照!嗯,方才那将他踢出梦境的飘逸一脚,不用问,自然也是太子殿下的大作了。
    “你个狗奴才,撒的甚么疯!滚!滚!赶紧给我滚一边去!”朱厚照快要气疯了。这尼玛太丢人了有木有?这个刘瑾往日里多机灵知趣一个人啊,咋就忽然失心疯了呢?这尼玛当这儿是戏园子了不成?这又是休伤吾主又是来将通名的,特么的都是什么鬼?
    好吧,最让朱厚照愤怒的是,这明明是自个儿发现的玩具,可还不等他玩上呢,刘瑾这狗奴才却先嗨上了。可恶,太可恶了!这要置自己于何地?
    刘瑾吓的鹌鹑似的,趴在地上不敢起来,衣衫也扯了,帽子也飞了,抖的筛糠也似。
    此时的他还远不是日后那个不可一世的立皇帝,此刻的他只是个伺候在太子身边的可怜人、低贱人。都不需要任何报备,只要太子朱厚照歪歪嘴,就能让他死个八百十遍,连点水花儿都不带起的。
    这皇宫大内里,有过无数类似他一样的人,某一天便忽然再也不见了踪影,可曾见兴起过半点波澜?
    朱厚照不再理会这个混蛋,转过头来斜眼乜着苏默,眼神凶残的不要不要的。
    “那个谁……刚才的事儿,不准往外传一丝一毫!不然的话,我定要告诉父皇,杀你的头,听到没?”小太子两手叉腰,努力做出凶狠的姿态威吓着。只是那飘忽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心虚。
    苏默眯着眼,心下急速的盘算着。这一出显然跟自己之前分析的有些出入啊。难道不是演的刘瑾失心疯了,转而误伤了太子之类的什么吗?
    唔,那自己岂不是白白的傻乎乎的表演了?这尼玛平白装了一通神经病,郁闷个天的,还想着这么一装,将刘瑾的发疯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就此打乱对方的布局呢。眼下倒好,全白费功夫了,还把个大人丢了……咦,等等!
    正心头电转之际,忽然反应过来。朱厚照刚刚说什么,让自己别传扬出去?好,这个好哇。必须不能传扬出去啊,否则的话,自己演神经病的事儿岂不是也要传的人人皆知?不行,那可绝对不行,太伤形象了。谁敢传出去,绝对要弄死他!
    “好,太子果然是太子,这番见识却是足见高远啊,深得君子之道,不愧为我辈英杰之楷模,必须点一个赞。”苏默想通了里面的关节,顿时毫不吝啬的向朱厚照表达了自己的赞美之情。
    这也是两人相见之后,他对朱厚照说出的第一句话。而这第一句话就让朱厚照大为满意,不,已经不能称之为满意了,简直就是搔到了痒处,那叫一个舒坦啊。
    往日里,无数的人曾卑颜谄媚自己,可从来都是说什么年幼聪慧啊,什么必为日后明君啊云云的。天知道,自己可是已经十岁了,又哪里小了?还什么日后明君,那岂不是说自己现在还不够明的吗?一帮子老混蛋、马屁精,最讨厌那副说教的嘴脸了。
    还是眼前这人会说话,听听人家说的,见识高远,实乃我辈英杰之楷模!说的多好啊。
    什么,你说那个“我辈英杰”是无耻的自夸之词?去!那个重要吗?重要的是“我辈”!我辈欸,这分明是把自己放在跟他同一个阶层上说的嘛。
    他都被父皇特意召见了,还被父皇超擢封为出使蒙古副使,杨威大漠,威震塞外。据说那蒙古公主也是被他勾引回来的,这般人物便说的个英杰也没什么错啊。
    而他以自己为比,说他朱厚照为“我辈”,那岂不就是说,自己也同样具备了杨威塞外的资格?同样可以做到他做的那些事儿?看,这才是真知灼见嘛。
    嗯,这个人是个有见识的,本太子果然没看错人。朱厚照如此想着,小脸儿使劲的绷着想要矜持些,但实在是太开心了有木有,那笑容便怎么也憋不住。一张颇为俊秀的小脸儿上,眼睛都要笑眯了。
    刘瑾趴在地上,眼望着这一幕不由的心若死灰。完了,全完了,这大奸贼俨然有转为忠臣的趋势啊。那样的话,自己的梦想还如何有实现的可能?
    人,没了梦想的话,那岂不是跟咸鱼没什么两样?这一刻,刘公公简直有种生无可恋的赶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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