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间没有神。
    赫雷都布一直这么认为着,人们眼中的神,不过是一些过于强大的生物,他们的存在让人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于是为了活下去,只好跪拜它们,尊之为神。
    这些生物里,有的是上古的猛兽,拥有着比山脉还庞大的身躯,未曾有人见过,有的是天空中的霸主,拥有着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速度,未曾有人见过,有的是地狱深处里的恶魔,拥有着火焰凝结的身躯永生永世的燃烧,未曾有人见过。
    人们见过的神只有一种,他们直立行走,留着红色的血液,说着与人们同一样的语言。只是不知道容颜,因为一直跪着。他们明明与所有人都一样,却被称之为神。
    这便是那些活在神话里的强者,人类强者。
    在各个地方的神话里,都提及这些神曾经发生过神与神的战争,他们不知为何,最终离开了最适合人居住的土地。去了那些不可知之地,红莲地狱,雪魔地带。
    这是整个大陆一直流传着的神话故事。就如同很多宗教故事一样,里面有着无所不能的人,被称之为神。膜拜神敬畏神是这个世界能存活的唯一原因。
    赫雷都布合上了泛黄的古卷,不再看那些躺在书卷里的神。他的眼睛望向北方。尽管他就在北方。在北方国家里最北的那座城,冰都。
    冰都早已空无一人。
    世人将铁黎国最北的城市冰都称之为极北之地,而神话中的不可知之地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雪魔地带,便就在冰都之北。
    在赫雷都布视线尽头的北方还要再行进数百里。
    那是一个九叶境界的强者进去之后也能被恶劣的环境所困住,最后活活冻死的禁地。里面有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雪魔地带并不大,至少在能查阅到的数百年的文献里,雪魔地带的大小甚至不如半座城池。
    可它越来越大,它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在慢慢的扩大。
    七百年前,居于北方的蛮人被楚国的使者发现,两族爆发了一场空前规模的战争,最终北方蛮人落败,退居到雾囚谷。
    数百年时间里,北方蛮人一直在不停的寻找机会南下,但始终无法击败中原人。而为了生存,他们也在冰盔山脉以北建立起了数座冰雪中的城池。之后,创立了属于他们的国家——铁黎国。
    最为中原人所熟悉的,便是雪鸠城。这座宏伟的冰雪之城就在雾囚谷以北,与帝国的霜川城之间隔着雾囚谷,从楚国到秦国的数百年来,雪鸠城与霜川城两座城池间的每一寸土地都洒过无数军士的血。
    但战争从未结束过。
    在帝国人的眼中,铁黎人生来便具备神力,是恶魔的后裔,他们粗鲁野蛮,他们嗜杀成性,他们想要侵占中原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们天生是邪恶的。
    这群人居住在冰天雪地里,传说中那座冰都城更被帝国的民间传说描述成了铁黎人的天堂,他们以冰雪为食,猎杀那些生存在北境的生物,肆意的破坏和摧毁。
    这些都是帝国人对铁黎人的看法,多少年来,从楚国到秦国,那些写在帝国人书卷上的记载把铁黎人描述成最野蛮最残忍的人类。把冰都城描述了成了一个魔宫。
    赫雷都布目光如霜。在冰都堡上遥遥的眺望着北方的天空,狂暴的冰雪在天空里卷动着,用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扩散,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北域。
    他是铁黎国这一任的王。他很想改变这个现状。他仇视帝国人,不是因为铁黎国人真的生来残忍。而是因为他的子民不该遭受这样的不公。
    这个世间没有神。
    至少帝国人不是神,帝国的将军,帝国的官员,帝国的皇帝皆不是神。
    既然他们不是神?为何铁黎人便成了魔?既然同是人类,为何帝国便住在四季分明物资丰厚的中原,铁黎国便要被赶到霜雪漫天终年寒冰不化的北境?
    如果北方的天气能暖和一点,如果雪魔地带不知名的扩散能停下来。他的子民们不会愿意打仗。如果不是死亡般的寒冷还在逐渐加深,赫雷都布甚至可以不计较帝国人的诋毁,他要的,只是他的子民能在一个地方活下来。
    像人一样的活着,而非仅仅是活着。
    这个无神论的君王不相信宿命。他只知道历史被人篡改了,因为帝国的强大,铁黎人活在了冰雪之中,还要承受着数百年的诋毁。
    生来高大体格健壮的铁黎人在很久之前并非如此,这之间的无奈只有铁黎人明白,他们为了活着,为了抵抗寒冷不得不变得强大。
    在帝国人看来,冰雪与寒冷是铁黎人的助力,因为只有在寒冷的冰雪中,铁黎人才战无不胜,铁黎人就仿佛是冰雪所结出的生灵,根本不会被冻死。可只有铁黎人明白,寒冷的冰雪,同样是他们的敌人,他们每年也有不少人死在冰雪之中,只是帝国不知道罢了。
    在帝国人的描述里,铁黎国有着数座城池,最北的冰都里面聚集着无数的铁黎人。
    可真实的情况是,数十年前开始,冰都城的人就开始慢慢的迁移往南方的雪鸠城。因为冰都城太冷了,冷的让铁黎人都无法生存。
    帝国不明白为何他们的军队总是无法突破雾囚谷,因为雾囚谷便是铁黎人的最后一道屏障,而雾囚谷一旦失守,雪鸠城就会暴露在帝国军队的铁蹄下。
    在雪魔地带慢慢的扩散下,铁黎国,早已经舍弃了冰都城,而铁黎子民,为了生存,已经全部迁移到了雪鸠城。
    那不是一座城,而是整个铁黎国所有子民最后可以栖息的地方。
    赫雷都布冷笑。他明白帝国的钦天监肯定已经知道了今年的冬天将最为漫长。而他的老对手项武,那个将铁黎人死死拦在霜川外的帝国最强之武,必然已经开始布局,准备着与铁黎国的斗争。而帝国的那些文官们,大概又要大肆污蔑铁黎人。
    他曾去过中原,带着他的儿子们去国帝国最南方的城市南沙城。在那一次的旅途中,他的几个儿子都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将永远是帝国的敌人。
    因为他们要生存,也因为他们是人,是与帝国人一样的人,他们也想要活在有阳光有鲜花的土地上。而不仅仅是……在被冻死的临界线上,残喘着。
    赫雷都布走在空无一人的冰都堡上,在绝对寂静的冰都堡中,回荡着他的脚步声。这些年每次大战在即,他都会只身前往最北的冰都。
    看着这片曾经住了许多人的城市,看着它如今空空荡荡,也看着它的北方,漫天的风雪与无极的寒冷。
    他无法忘穿北方有什么,即便他已经到了极意境界。他试过走入那片风雪之中,雪魔地带。但即便是他,坚持了一月也不得不退离。
    雪魔地带没有传说中比山岳还大的雪魔,却有着足以让一切生命都寂灭的寒冷。
    这股寒冷不停的扩散,整个北域越来越冷。
    这个人类史上最长的冬天,如果不能为铁黎人打开霜川城的大门,或许将会是铁黎国的最后一个冬天。
    ……
    赫雷月看着雪鸠城下整齐的军队,看着自万藏部落而起再由胡林戈壁北线运来的兽皮铠甲。他俊秀的面容做出悲悯的模样,对着十数万铁黎国的将士。他竭力呼喊着,声音传遍整个城外:
    “将士们!帝国人此刻在喝酒在吃肉,他们圈养着大批的猪马牛羊!他们生来就不担心被冻死被饿死!而我们呢?”
    十数万将士没有回答。但某种情绪在他们心底里慢慢的升起。
    “我们就连御寒的衣物,都要从万藏部落买来!我们即便依偎在篝火旁边,也会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我们没有猪马牛羊,因为它们根本无法在这里活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赫雷月的情绪变得激动。
    “因为我们铁黎人活在了该死的北边!该死的北境!因为我们是他们口中的冰魁人,北蛮子!因为我们的存在就是邪恶的,因为我们是茹毛饮血的魔物!”
    赫雷月将手中的长枪重重的杵在了地上。他振声道:“这片大陆迎来了最长的一个冬天,现在帝国的军队正在准备着一切手段来瓦解我们!我们的结局也许只有一个,便是死在这个冬天!”
    “但是是与我们的妻子女儿父母一起死在寒冬里,还是死在战场上为他们打通前往南边的道路,我相信你们心里都有了选择!”
    “将士们,怕吗?”
    十数万铁黎国将士的吼声让远处的积雪都在颤抖着。
    “不怕!”
    “不怕!”
    “不怕!”
    每一个将士都扬起了手中的长矛,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怯战,只有甘为族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执着与勇气。
    这个冬天,他们必须前往南方,即便雪魔地带不知原因的扩散很慢很慢,也许还要数十年才会扩散到雪鸠城。但雪鸠城的生存环境已经在慢慢的变得恶劣。他们每一次都在夏天到来后被帝国击败。
    因为他们与寒冷的风雪为敌,却终究要借助风雪的力量。
    这个漫长的冬天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每一个铁黎士兵乃至每一个铁黎人都知道这个冬天之所以漫长,很大可能是因为雪魔地带的扩散,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扩散,但这样的扩散会在数十年后毁掉北域。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扩散会在什么时候停下,但南方的阳光能消融冰雪,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这一次,这场与万藏部落联手的战争,或者会是胜算最大的一次,所以他们不想错失这次机会。
    因为他们不想自己的亲人死在寒冷里,也不想在后世的流传中,做帝国人眼中的冰魁人,做茹毛饮血的北蛮子。
    他们只是一群生于北方,渴望活着的人!
    赫雷月很满意,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嘴角挂着有些邪恶的笑容。熟悉赫雷月的人不多,这位铁黎国二号人物,铁黎国的大将,赫雷都布的王弟有着极其强大的武力,加上他如神子一般的外表,铁黎人对他的崇拜便如同神一般。
    赫雷都布认为这个世界没有神。赫雷月却认为,他就是铁黎人心中的神。
    在回到自己的冰宫中后,赫雷月哼着南方传来的不知名的歌谣,心情极好。他要见个客人,来自帝国的客人。
    铁黎国与帝国的战斗很快就将开始,赫雷月知道王兄赫雷都布不会浪费时间,因为冬天很冷,也因为夏天的帝国军队很强。
    穿着厚厚的狐裘大衣,一头霜雪一般的白发,面容如同一个孩子,带着几分怯诺与稚气。
    鬼医弥藏。
    赫雷月与弥藏并非第一次见面了。
    “咯咯,将军的演讲还真是振奋人心,不愧是北域子民心中的神呢。”弥藏带着几分病态的笑容总是能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但赫雷月完全没有觉得不适应。
    他很早就知道弥藏这个人,弥藏以人的身体为容器,做着各种各样的实验,研究着令人发指的药物。
    他与弥藏是一种人,最不将人命看做人命的人。
    就仿佛一张面具忽然被摘了下来,这个铁黎国子民心中的神,带着狂热而邪恶的神情。
    “弥藏,你知道玩弄人心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么?你只要能给他们带来希望,哪怕只是飘渺的幻想,他们也能为你去厮杀。你只要流露出与他们一样的情绪,哪怕你是装出来的,他们就能为你去死。多么卑贱的生命啊。我生来便是要统御他们的,呵,这群士兵存活的意义,便是为了彰显神的伟大。你的药,我的指挥,再加上这个漫长的冬天,相信会让这个世界乱起来呢,哈哈哈哈哈哈。”
    “咯咯洛,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地方,遇到知己呢。”一想到能让自己的药物投喂给如此数量庞大的军队里,弥藏就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狂喜与兴奋。
    “人活着都会死啊,既然他们肯定会死,自然要死的有价值,为我的统治打开一片道路,也算不枉这群蝼蚁的一生。而他们只要打开了霜川的大门再死去,便能制造更多的仇恨,心怀仇恨的人,最让人有控制欲望了呢。”
    弥藏与赫雷月相谈甚欢,邪恶的计划在酝酿着。
    他根本不关心十数万人的性命,这些年来他一直扮演一个这样的角色,主动提出战争的好战分子,因为天气越来越冷,因为被冻死的子民们逐年增多。因为铁黎国需要阳光与温暖。
    他是最强大也最仇视帝国人的铁黎国第二大将。
    但这些……都是装的。他很多次提出战争,在夏天,都被他的王兄给驳回了。而冬天总是短暂的,这让赫雷月很不高兴,尽管他流露在众人面前的,永远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因为这样的领袖,会让这群生活在绝境里的人更加尊敬,崇拜。
    即便他们死了,那些数量更庞大的百姓,也会源源不断再次成为新的军队,因为他们愿意为了他们的神而战。
    赫雷月还记得有一次,他在将士面前哭泣着,嚎啕着,为死去的人不公,于是那些悲愤的将士们不顾险境,再次冲出去杀敌。
    最后被全军覆灭。他心里狂喜,仿佛吃到了南方才有的蜂蜜那般。
    多好玩啊,这样的一群人为了他去死,为了他冲锋陷阵。而看着不管是帝国还是铁黎国的部队一片片倒在了战场上,他能感觉到身为神的高傲。
    而如今,他终于等来了最长的冬天,他要让帝国被血染红,要让霜川乃至更南边的土地上尸横遍野,如此的壮阔美景才是他作为神的理想世界。
    “还有什么,是比侵略与战争更让人愉悦的呢?”赫雷月如是说。
    ……
    于此同时,秦州城齐家,家主齐天鹤见到了一个十几年未曾见到的人。他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自打丁家覆灭后,这个人便没有出现过。
    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满是恐惧,他害怕这个人,以至于……违背了大哥齐麟牙的本意,将丁家覆灭。
    十几年过去,这个人的容貌好似没有变过,依旧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只是实力似乎,更强了。
    “鹤王,好久不见。”
    (这一章和下一章甚至有可能下下一章都不会提及掌柜,最大的战场虽然在北边,但掌柜一行会去西边,稍后有个单章,简单的在不剧透的情况下说下这个故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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