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都有自己的年历表。但最终大陆是以帝国的年历表为准,铁黎年历的七百四十四年,便是秦历的二十二年。
    在这一年的冬天,克鲁在战场之上表现英勇。他奋勇杀敌,立下了显赫的战功,凭借其对局势的冷静判断,他的部队也数次完成了以少胜多的逆转,同是这一年,铁黎人将帝国的大军赶出了雾囚谷不说,还对帝国造成了巨大的威胁。铁黎的大军一路往南,来势凶猛,帝国难以抵挡。也使得京都百官焦急,群臣惶恐,也有政客以此为由生事,一个一品官员抓了一个五品的员外,说是铁黎的无孔不入,乃是内部有人叛国。
    在秦历二十三年的春天,铁黎人也许将第一次攻入霜川前线的雪原,与帝国在边界多年征战纠葛就以铁黎的胜利告终,可命运无常,克鲁乌木乌坚昆克阿克苏赫雷都布等等所有铁黎的将领们都以为这将是铁黎的迎接光明的一刻的时候,可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一个年轻的书生通过取得军试第一,而破格的直接进入了前线,参与了作战。进而,一切都改变了。
    也因为这个年轻的谋士,未来的年头里,铁黎再也无法踏出雾囚谷。而在秦历二十三年的春天,他们因为那个年轻谋士所带来的恐怖战争机器,损失惨重,功亏一篑,最终铁黎国还是无法登上霜川的城墙。就像七百年间的无数次战斗一样。
    克鲁记得那时候的绝境。他们只有一千人不到,但是要帝国的先锋部队有三千余人,并于雾囚谷前拦截了他们的退路。通往雾囚谷必经之处满是帝国的人。
    活下来的铁黎军队带着疲惫的身躯,以及并不怎么强烈的生存意志,等待着死亡。克鲁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天的赫雷月如同神一般的英姿,在绝境之中让他们发起冲锋,告诉他们,妻子儿女还在等着他们回去,铁黎的未来还需要他们。
    赫雷月声音里所带着的悲壮与激昂让每一个意志消沉以为必死无疑的铁黎士兵感到了鼓舞。他们想要活下去,想要回到雪鸠城与妻儿父母继续生活,他们大多年轻,虽然过早的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但他们生于铁黎,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克鲁那个时候还没有成家。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但有个他很喜欢的姑娘在北方等着他。儿郎征战去,带着胜利归来也好,带着败北归来也罢,但只要活着,便是好事情。
    克鲁想活下去,在赫雷月的激励之下,他握紧了刀,燃烧着斗志,重新唤起了求生的意志。
    他经历过迁徙。
    雪魔地带的扩散是在迁徙前不久忽然间扩大了许多,冰都城也由此成为了雪魔地带的边缘区域,就好像沉睡了许久的巨人,猛然间翻身。而渺小的蝼蚁们却不得不承受被毁灭的命运,所有的火焰,温暖,都在顷刻间覆灭,如同冥界地狱般的寒冷袭来,铁黎人的确耐寒,但雪魔地带的寒冷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所有铁黎人开始迁徙往北域里最南方的城市雪鸠城,在这个过程里,克鲁的父母死掉了。不仅仅是克鲁的双亲,还有很多老弱病残都死在了迁徙往南的路上,在冰都与雪鸠城的道路间,承载了无数铁黎人的生离死别,活下来的人亦感到恐惧,他们败给了帝国七百年,南方的大门始终不曾对他们敞开,而北方的寒冷正在一步一步的吞噬他们,可终究还是要活下去,因为活着才能见证到奇迹。他们的王赫雷都布也在竭尽全力的帮助每一个铁黎人离开。
    也是在那条路上,克鲁遇到了他心仪的姑娘。人生总是在得失间游走,死去的人便永远无法活过来,所以每当有至亲至爱之人离开的时候,克鲁都会想到,以后一定要更加努力的活着,如此才算不愧对死者们。他感激着上苍赐予他的生命,亦感激着遭遇的一切。
    无论是邂逅了心爱的姑娘,还是跟随了赫雷月这样的主将。
    那场绝境里,克鲁爆发出了让赫雷月惊讶的战斗力,他们一千残部竟然突破帝国先锋部队三千人的包围圈,固然也有很多人死去,可终究大多数人活了下来,哪怕最后身上挂着伤,甚至身躯不再完整,可当他们走出雾囚谷来到雪鸠城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亲人们激动地眼泪连风雪也无法冻结。
    活下来的数百人都感激着赫雷月,他们想着如果不是赫雷月的那番话,如果不是这位将军始终高昂的战意,他们哪里有可能突破帝国的包围网?
    后来的数年里,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刻,那个时候克鲁不曾在那样的位置,他无法感知到里面的凶险,他所知道的,便是众人所知道的,战神一般的赫雷月将军总是能鼓舞人们在绝境之中爆发出强烈的战意。
    很多次出征,有些人带着荣耀与梦想踏上了通往南方的道路,但大多数没有再回来。而回来的人们也都歌颂着赫雷月的神勇。
    国王赫雷都布其实是更强大的将军,那个时候没有人想过一个问题,为何王师总是能很及时的撤退,而赫雷月将军几乎每次与帝国交手都会遇到几次绝对不宜再战却搏命一般发起战斗的情况。
    他指挥的战斗里,逆境总是出现的太过于频繁。
    但并无人在意这些问题,因为赫雷月大多时候都是能以少胜多,带着存活者们与无尽的光荣归来。这便是赫雷月为何在铁黎国如此受人尊敬的原因,他在战场上犯过不少低级的错误,可这些错误并没有为他带来污点,因为不管是最后他一个人活下来,满身是血带着悲愤与哀伤回归,还是他带着少数存活者回归,他都是战争中活下来的那个英雄,他的功总是被人铭记,因为他是铁黎的王族,一个铁黎的王族愿意去最危险的战场上厮杀,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所以也由此,他的过人们也就选择性的忽略了。
    人们仿佛忘了,无论是不是王族,那些在战场上厮杀的每一个人,都该值得同样的尊敬。
    克鲁还记得自己与心爱的姑娘结婚的时候,赫雷月亲自前来道贺。他感动的无以复加。也是在那一天,他大婚之日,赫雷月升了克鲁的官职,克鲁也成为了赫雷月的副将。随后克鲁与赫雷月既是同袍中的上下级关系,也是朋友,至少克鲁已经内心里将赫雷月当做了良师益友。
    一个体恤下属亲民爱民又英勇无比的王族形象让克鲁完全的相信了赫雷月。不仅仅是克鲁,所有人亦如是,他们都相信赫雷月是铁黎国的希望。
    赫雷都布作为铁黎王曾在迁徙的过程中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个世间没有神,无论怎么样的恶劣命运等着这个国家,他们终将改变命运。
    而所有的铁黎人都相信,赫雷月便是他们的神。
    ……
    赫雷月的全军冲锋的指令下达的时候,尽管乌木与昆克都有不解,可最终还是尊崇了赫雷月的命令,他们有自保之力,此刻亦有余力,自然也希图能多杀些敌人。
    但这是死境。
    佛宗强者展现出了骇人听闻的超强境界,加之战场之上表现极为凶残的铁狮教援军,他们根本不可能赢。
    强大的意志可以让他们爆发出两倍三倍的力量,可是如何与那些极意强者叶之境巅峰的强者相抗衡?
    赫雷月的战绩中有很多逆境下获得胜利的时候,但在克鲁眼中,这不该成为他发动近乎送死一般的冲锋的底气。
    可铁黎云骑队从来都极为服从这位将军。
    只在命令下达的瞬间,克鲁便感受到了这支强大部队的战意,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战意。但更让克鲁绝望的是,帝国一方的江湖武者们的气势完全不输给云骑队。国仇尚且不谈,于江湖人而言,同门被杀的仇恨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战斗的场面离克鲁所想的并未有多大差别。云骑队固然强大,但如今剩下来的江湖武者都拥有百十人不得近身的强大实力,于玄生十二和小夜和尚这种强者来说,巅峰状态下,这两千云骑队甚至难以敌过他们之中的一人。
    乌木与昆克也不得不开始战斗,唯有赫雷月,停住了脚步,在等待着什么。
    云骑队不断有人的死去,乌木的箭被玄生十二尽数拦截,铁狮教的一名少年神态显得慌乱无比,可只要靠近他,便有无数的云骑队士兵被震退。而司空兄弟的表情也变得极其的凶狠。李四象断臂的打击对于道教来说是极为沉重的,因为张天师已经老了,李四象本是张天师的继承者,他虽然不再年轻,可也算不上年老,如果他再勤奋些,也许李四象早已经名气并列于天下前七。
    帝国一方的江湖武者们实力实在过于强横,云骑队的人在不断地减少,对江湖武者们能造成的威胁也慢慢的削弱到忽略不计,无法组织起数百人的强悍冲锋的云骑队对于江湖武者来说便是散兵游勇,不足为惧。
    赫雷月笑了出来。
    前方的景象他期待了无数日,在来到阎王臂后他便一直在等着欣赏这样的画面。这些铁黎士兵带着内心最后的荣耀与勇气,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为了他的一句话而去战斗,这才是神该做的事情。
    克鲁始终在赫雷月身后,赫雷月也早已不再顾忌什么。因为他知道,这场战争所有人都得死。
    “克鲁,你看,太美了不是么,这才是我想要看到的战争啊!哈哈哈哈……”
    染红的雪地在不动明王法阵撑开之后很快的被新的风雪覆盖,而此时,那些如同白骨一般的白雪再次被血液染红,大多都不是帝国武者的,而是来自于铁黎的云骑队。
    活到最后的云骑队很多都是将来可能升迁为副将的铁黎国的未来,而他们正在不断地死去。克鲁甚至没有因为赫雷月的笑声与言语感到诛心,仅仅只是眼前的景象,他便已经感觉到窒息。
    ……
    许多年前,铁黎的王还不是赫雷都布的时候,那个时候楚国尚未灭亡,动荡不安的楚国也在发生着各种内乱。铁黎王赫雷万塔常常发动战争,但便是楚国最弱的时候,似乎也能将铁黎人拒之于霜川之外。
    赫雷月那个时候还是个孩童,赫雷万塔即便征战,也会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赫雷都布平日里比较斯文,但却是一个武道上的天才,对于万雷钧天刀法的领悟很快。虽然不过十多岁,却也已经敢于上阵杀敌。
    赫雷月年幼的时候,总是在战马之上被赫雷万塔抱着,他看着哥哥,看着铁黎的将领还有无数大军包括帝国的军队征战的时候,神情总是很痴迷,他坐阵于后方,与自己的父亲一起。
    有人说感受王权的腐败是在于朝堂深处,操控一切。
    但是赫雷月的变化却是从战争之中开始。原来作为王族,是可以如此随意的掌控人命,他年纪尚小,以为这一切是上天赋予他的权利。这个想法在后来的很多次战争里慢慢的根深蒂固,他的父王也经常吃败仗,但只要摆出一副沉痛的样子,子民们便很快的原谅了他。
    王也不想的,王也不容易啊,王也是为了我们……这一类的想法实在太多,赫雷月明白了,王族只要稍微放低一下姿态,这些跪久了的人们便会感到荣幸,开始任由王族掌控他们的生命。
    这是弟弟赫雷月的想法,于是他明明将这群人视做蝼蚁,明明认为自己是他们的主宰,他却总是很愿意与他所认为的蝼蚁们接触。
    一切就如同他所意料的那样,明明都是留着一样血液的人,但赫雷月的亲近之态会让铁黎子民们极其感动。
    这便是个印证。使得赫雷月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能适当的拉低姿态,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玩弄这群人。
    他开始喜欢上了死亡。战争的时候,他总是随着父亲一起,然后看着无数人的死去。但他也知道,一定要表现出悲愤的样子,就好像自己的父王一样,仿佛这种装出来的悲愤能化解掉死亡的悲伤一样。
    他们只要看见了王族那副悲愤的样子,便很快的更加悲愤起来,发起绝望而又愚笨的冲锋。
    多么可笑啊。
    他内心里想到此的时候,总是会笑。笑的猖狂无比。
    他以为这便是王之道。
    兄长是这样,父亲是这样,自己当然也是这样。只是自己更加清楚这一切,他的兄长与父王似乎总是过于沉迷其中,四下无人的时候依旧悲痛着,
    很多次赫雷月都很疑惑,那群愚蠢的子民依旧走了,士兵也无法注意到了,还摆出那副神情给谁看呢?
    他就是没有意识到,王兄与父亲的沉痛,并不是一种伪装。
    战争,从来都不是王权驱使百姓奔赴死亡的游戏。
    只是赫雷月一向不这么认为。
    这就是一场游戏,神与人根本就无法对等。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展现出死亡给自己看的,至于所谓的生活百态,信仰希望爱憎,不过都是他们用以欺骗自己的东西。
    ……
    “将……将军!您为什么……”克鲁感觉到恐惧。这种笑声他从来没有听过。而袍泽们也在一波又一波的死去,他很想大喊停下来,可他知道,自己的话语远远不如这位将军重要,他想试着说服这位将军。
    “呵,克鲁,还看不懂么,我让你作为我的副将跟我这么久,也不过是想让这场游戏变得有意思一点,多一点点可能被识破的刺激罢了。克鲁,你没有让我失望。”赫雷月没有转过头看克鲁。
    风雪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我以为,将军……我们本是朋友,您……一直都是为了铁黎人的未来在努力……”克鲁有些失魂落魄。
    “朋友?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啊,你配么?神的朋友自然只能是神,你与其他人皆一样,不过是蝼蚁罢了。你也该知道,我让你知道这样的秘密,便说明了什么。”
    人群大片的死去,赫雷月的心情无比的愉悦,这才是他百看不厌的画面。他也完全不必担心克鲁知道真正的面目后会做出何种举动,除了他,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而只要离开了这里,回到铁黎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悲情的英雄。这才是最有趣的。
    阎王臂上的铁黎人们正在经历着死境。这是源于帝国武者们奋起。
    而原本铁黎王师掌握着绝对优势的雪原战场上,此刻等来了由第七大将所率领的三万大军赶来,帝国遭遇雪上加霜,项武受伤太重,面对赫雷都布的斩马刀,似乎也渐渐落了下风。
    只要雪原的战场上赢了,一切都会将按照赫雷月的计划那般运作,为了拖住阎王臂上强大的江湖武者,云骑队一万人连同多名参军副将以及将领死于战斗之中。而他,奋力厮杀浴血奋战终于得以生还。
    多么英勇的形象,多么悲情的过程。
    (看来得再次食言了,晚上六点半才回来,吃完饭七点多才开始写了,先发这些吧,本来没有中篇的,直接下篇,但是看样子,今晚写不完,太忙了,只能勉强维持不断更,哎,果然这种桥段很难写。再去肝第二章了,当然,肯定是明天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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