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徐光启话音刚落朱由检至少听到三个反对的声音。
    一个是兵部尚书熊明遇,一个是内阁阁臣孙承宗,还有一个,是文震孟。
    然后,都察院某个御史跪倒在地,好似逮到了一个千载不遇的机会,开口大声说道:“臣都察院佥都御史牟从贵,参徐光启危言耸听,交关误国。
    陛下,登州之乱无非一隅之患,叛将孔有德区区八百骑,若不是登州城有内应,怎么攻陷,孔有德之乱便是放眼整个山东也是一隅之乱。然徐大人动辄调动京营,乃是动摇国本之举,不得不惩!”
    “朕知道了!”对于这些没事就靠着参劾大人物来博取存在感的让别人知道御史岗位职责的家伙,朱由检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一挥手让他下去。然后扭头看着熊明遇:“你是兵部尚书,你先说吧。”
    “谢陛下”熊明遇道:“孔有德部之所以反,乃是军士哗变不得已为之。臣以为安抚为上,原因有二,一是辽东鞑子的斥候这几日频频出现在宣府之外,恐有进攻之虞,若出兵山东,极有可能两线作战。若真抽调京营平山东之乱,那我大明最后一道纺线形同虚设,臣怕再现崇祯二年之事。二者来说,孔有德攻陷山东之后,擒获登州巡抚孙元化只是囚禁却并未伤人,似有招安之心。且刀兵一起徒耗钱粮,如今国库空虚,无以为继。所以,臣以为应当安抚而不是征缴!”
    朱由检心中因为登州之乱带来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情绪稳定之后左右思索,熊明遇所说的也是事实。
    抽调京营或者边军其实都无所谓,大明最后一道防线远远不是京营一个营构筑,除了京营之外,还有三千营、神机营,还有皇帝十二卫亲军,还有御马监腾骧四卫营!
    可正如熊明遇所说,刀兵一起徒耗钱粮。
    关键是没钱呐!
    这几年打仗,户部的银子都不够用,内库也快光了。
    要不也不会这么容易被苏白衣一撺掇朱由检马上就表示要修铁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铁路能挣钱。有了钱的皇帝才是皇帝,没有钱的皇帝,给老婆孩子修个房子住都办不到,活的简直连太监都不如。
    “招抚有用么?”朱由检问道。
    “或可一试!”熊明遇想了想,道:“若彼辈不降,朝廷再剿也不迟;若孔有德降,臣建议将滞留山东的十万辽东之民编户齐民,取其青壮入伍,令孔有德赴陕晋去打高迎祥。刚刚牟大人说的不错,登州之乱乃是一隅之患,癣疥之疾不足为虑,陕晋之地才是大患!”
    是个好主意!
    朱由检心里的天平在熊明遇说完之后已经略有倾斜,可他深通世故,没有急着表态,而是转过头看着孙承宗,道:“孙爱卿曾督师辽东,对于用兵之道颇为精通,爱卿对登州之乱有什么看法。”
    孙承宗就说了一个字:“打!”
    然后才补充道:“陛下,徐阁老说的很对,辽东之人在山东素来不受待见,心里早就憋了一腔怒火,孔有德兵变虽属无奈,可为首的李九成却绝非善类,若有心蛊惑百姓,恐招抚难以凑效。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孔有德有心诏安,朝廷也不能存了这个心思!”
    “这是为何?”朱由检疑惑的问道。
    孙承宗道:“治军之道,在于严,惩前毖后、以儆效尤!若彼辈反复朝廷便要招抚,如何驯服天下将领。今日孔有德叛乱可以诏安,该日张有德、李有德其不叛哉?”
    说白了一句话,让天下所有的将领都看到,背叛朝廷的代价是惨痛的。
    否则的话,造反的成本甚至比偷东西都轻,那天下岂不是乱了套了?
    朱由检一想,也有道理。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文震孟。
    文震孟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赞同徐阁老和孙大人的意思,要打!但是不能调动京营。”
    “文爱卿可有妙计教朕?”
    “陛下!”文震孟道:“该说的道理徐阁老和孙大人已经说过了,臣以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原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袁可立曾巡抚登莱,在此地威望无二,陛下或可招来平定登州之乱,臣相信,袁大人一到,其乱自解矣!”
    “文爱卿老成谋国之言也!”朱由检赞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抬眼看了一下众臣,喊了一声:“户部候恂!”
    候恂从队伍中出列,“陛下,候恂在!”
    “征剿登州孔有德,所需钱粮若何?”
    “陛下为难臣了!”候恂弓着身子道:“户部每年税收四百万两,填边军的口粮尚且有缺口,自然无力承担此次征剿之费。上个月内官监报皇极殿屋顶漏雨,要重新修整三大殿及太庙,臣为此事银两筹划,尚无着落。”
    老祖宗淋雨了都没钱修房顶,你征剿个小小的山东叛乱就别想问我要银子了。
    事实证明,形式比人强。
    朱由检再怎么想要征讨,在这么夸文震孟老成谋国,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只能说一句话:“诏令山东巡按王道纯、山东巡抚徐从治,招抚孔有德。”
    皇帝下了最终的论调!
    没有人喊英明!
    堂堂大明帝国和一个小小的叛将要和解,看上去似乎滑稽可笑,但形式就是这样。
    无兵,无钱,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什么治军从严,什么以儆效尤,很有道理,可行不通!
    朱由检说完之后,看看沉默的大殿,眼神示意王承恩。
    王晨恩后面的一个小太监便开口道:“有事奏报,无事退朝!”
    还在大殿上并未退去的候恂躬身道:“禀报陛下,臣有事要奏!”
    “好!候爱卿请讲……”朱由检不辞辛苦的看着候恂。
    候恂转过头朝熊明遇:“熊大人,侯某听说今早从山东一起来的奏疏是两份,一份关于登州兵变,还有一份叙述提调水师被叛军占据后于渤海之上劫掠商船的细节,为何只见一份奏疏,却不见另一份?”
    “候大人是户部尚书,管好你的钱粮即可,登州兵变是兵部的事情,候大人是否越界了?”熊明遇冷哼一声,又幽幽的道:“再说了,为何只见一份奏疏,这事你不该问我,因为通政司给我的就这一份。”
    熊明遇这么说也没错!
    每天各地报来的奏疏多到数不胜数,通政司一般只将他认为重要的先行呈往内阁或者相关六部,或者直接在大殿上面臣皇帝;对于那些事情明显不是很紧急的,就缓一下,等心情好的时候在送往各部。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通政使郭尚宾身上。
    郭尚宾只得硬着头皮出列,道:“回陛下,正如候大人所言,山东送来的奏疏确实是两道,另一道只是些商事小道,所以就没有送往兵部,更不敢在大殿前臣禀陛下,陛下若有兴趣,臣这就派人去取来。”
    “不用了!”
    候恂对郭尚宾怒目而视,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在大殿中,朝着朱由检磕了几个头,眼圈一红哭了起来:“陛下啊,归德府苏白衣,怕是活不成了!”
    “啊?”朱由检微微一愣,随即道:“候爱卿慢慢说。”
    “是,陛下!”候恂道:“山东巡抚余大成的那道奏疏上说,说叛将孔有德劫持了福建水师提调而来的三艘福船,在渤海之上劫了一艘巨船,然后放火将大船烧掉。据余大成言,苏,苏,苏先生恰在那条船上。”
    “什么”朱由检看着候恂,浑不觉从龙椅上缓缓起身,皱着眉头不可思议道:“你是说,孔有德烧了一条商船,然后苏白衣苏先生正好在那条船上?”
    “是,陛下!”
    “那苏先生他?”朱由检焦急的看着候恂。
    候恂抹了抹眼泪,道:“据说那艘大船被烧,灰烬散入海中,苏先生恐怕凶多吉少了。”
    “砰……”
    朱由检沉重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色微微苍白。
    为什么?
    为什么太祖皇帝好不容易给朕找了个护国贤臣,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苏白衣不在了,谁给朕治理这个烂摊子?
    谁能修建铁路?
    谁能造出那般不用人畜不用风帆就能靠火力便能够跑动的车子?
    难道天要亡我大明么?
    朱由检只能对着大殿的屋顶勉强吸一口气,一种无力从心底深处缓缓涌起!
    想到修建铁路,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眼光落在大殿的群臣身上,然后又落到了文震孟、闵洪学、刘宗周的身上。联想一下刚刚几人莫名其妙同意修铁路的情况,当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
    苏白衣走了,你们倒是大方的同意修铁路了!
    可现在又有谁能够去将铁路修建完成呢?
    一个个的都位极人臣,这下好了,同意苏白衣修铁路。
    呵呵,名也得了,目的也一样达到!
    你们高兴了?
    “骆养性!”朱由检眼睛微微一眯,上齿咬着下唇:“王承恩,传骆养性来。”
    锦衣卫指挥使让人闻风丧胆,可从不参与政务讨论,所以除非特殊情况不用上朝。但锦衣卫的指责是依仗与亲兵,所以即便不上朝,骆养性也在附近不远。
    十分钟不到,骆养性便跑到了大殿中。
    朱由检脸色冷峻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有人告诉朕苏白衣前日夜晚在天津卫码头上了一艘商船,当晚在渤海被福建水师的三艘福船攻击并烧了个干净,给你一天时间弄清楚苏白衣有没有上那艘船,半月之内查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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