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历?”
    “高中毕业。”
    “是够低的。怎么没念大学?家里没钱?”
    燕宁头上汗都要下来了:他怎么就忘了,这孙姐也是个刺儿头,脾气直逼当年的林轻。别说一山容不容得下二虎了,这点地儿够不够她们俩打架都是问题。
    就在燕宁做好“只要林轻一发飙就立刻舍身取义抱住她离开现场”准备的时候,听到林轻平静回答:“成绩不好。”
    孙茜“哦”了一声:“挺老实啊。以前干过么?都有什么工作经验?”
    林轻难得十分配合:“没有工作经验。”
    孙茜放下手里的布,走到林轻面前,仔细打量她几眼:“高中学历,今年23,没有工作经验。你前几年都干什么去了?不会是有什么不正当的工作经验吧?”
    “坐了三年牢。”
    眼前一黑,孙茜正略夸张地张着嘴站在她面前,瞪了眼燕宁:“才放出来?我说燕宁,你最近办事越来越飘逸了啊,吃过牢饭的都敢往我店里领了。”
    纵然燕宁是个别人踩他一脚、他还给人家擦擦鞋的好脾气,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孙姐,你怎么说话呢?!吃过牢饭怎么的了?我也吃过啊,咱店的老板东哥当年还是和我一起进过少管所。”
    孙茜走回吧台,单手翻了个高脚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你再大声点,最好让全店都知道老板以前的事。”对着说不出话来的燕宁翻了个白眼,“不敢说了?不敢说就快把人带走。这么大尊佛我可请不起。”
    燕宁踌躇半天,上前一步:“东哥在不?我和东哥说去。当年咱们在里头还是上下铺的,东哥的裤子都是我洗的,东哥不会这么不讲情面。”
    孙茜呵呵一笑:“去啊,再讲一遍你怎么给他洗裤子的事,反正你都讲了十几遍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靠裤子关系赖多久。”
    燕宁的脸“蹭”的一下红得像刚偷看了邻居小花洗澡,细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东哥不会像你这么想的,东哥……”
    一只电话砸在他面前的吧台上,孙茜敲了敲杯子:“这么有信心,你现在就给老板说,让他给你开后门放个没经验还有前科的进来?最好一个月再给她开两万块好了。”
    燕宁盯着电话说不出话,只垂在体侧的手不自在地一抽一抽,半天没动作。最后还是林轻扛起大包叫了他一句:“燕宁,走吧。”
    外头难得有几分太阳,燕宁心事重重地跟在林轻后面,半天挤出来一句:“林轻姐,你别生气,她那个人就是那样,捧高踩低的,对下头的人从来没个好脸色。”
    燕宁十分不安,按照他脑子里的剧本,林轻刚才应该已经把东城砸成东荒,把孙茜揍成孙子了。
    可是她没有,她不但没有,还脾气特别好地招呼他走了。
    这让燕宁一路上都神色恍惚的,生怕林轻是出来买西瓜刀,买完了回去好拼命。
    就在他神情紧张眼神直往五金店瞄时,却听林轻问:“我原来也是这样吧?”
    燕宁一愣,赶忙摆手:“姐,你和她怎么能一样?这不能比啊姐,你比她……”
    林轻点头:“是,我比她有文化。”
    燕宁:“……”
    没拿到工作,又把东西扔回20块钱的小旅馆。晚饭前燕宁接了个电话,连饭也没吃就出去了。
    摸了摸兜里的180,她决定省一顿是一顿。
    到了晚上11点的时候,坚强少女林轻饿得趴在尽是烟头洞的小旅馆床上。
    一番挣扎之后,她抽出10块钱扶着墙挪了出去。
    风还是有些凉,她在街头十分有目的地走着,可惜经过的餐馆大多已经打烊,有几家还开着的,还是看上去180都不够来碗汤的。
    繁华的街道,层层叠叠的路灯和车灯,冷风吹得她的小身板直哆嗦。
    这个时间在外面走的大多是呼朋唤友或是携家带口的人,放眼望去,几乎没有像她一样孤家寡人在路上飘面条的。
    在23岁的某一天,没钱、没工作、没朋友、甚至没饭吃的林轻,穿着破棉袄站在街上,在这个孤单寂寞冷的夜晚,打了个应景的喷嚏。
    转了半个小时,可算看见个便利店。刚要冲进去搞盒泡面,不经意看见映在身边玻璃墙上的一个侧影。
    两秒钟后,林轻毅然决然冲进了这家午夜还在营业的高档茶馆。
    没想到大半夜喝茶的人还不少,竟然三三两两一桌,把不大的茶馆坐了个半满。
    一群随时可以跳起来制服入侵者的肌肉块聚在一起喝茶……这人真是走到哪都好大排场。
    林轻扫了眼因为她的进入而齐齐把屁股从椅子上掀起来一点的“客人”们,直接走到窗边的角落里。
    在那里,之前在便利店见过的马甲肌肉男,正背对着她坐着,聚精会神地盯着桌上的棋盘。
    他的对面,那人穿着一件灰色毛衣,袖口和领口处整齐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衬衫扣子一直系到脖颈,停在尖尖的喉结下两指处。
    他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若不是眼下那颗泪痣,倒像极了老僧入定;可一加上那颗欲拒还迎的痣,画风又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林轻对马甲男比了个“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手势,抱胸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只见马甲男每走一步,就报两组数字,分指在棋盘上的起始和结束位置;男人听到数字以后,仍是闭着眼睛,想一会儿,拿起笔在桌上的白纸上也写下两组数字,马甲男再照着这两组数字在棋盘上移动棋子的位置。
    林轻看得几乎吐血:这都是一群什么人什么爱好?这种时间,这种地方,一大帮子保镖坐在这儿,陪一个哑巴下盲棋。
    关键是,他下的如果是国际象棋或者围棋之类,林轻还会觉得可能是拍电影,可这人一脸庄重带着一大票人在这儿下的是……
    跳棋……她五岁以后就没碰过的跳棋……
    她其实本来只是饿,可是现在心里却有一股火,一拱一拱地往上冲。
    据说相当一部分周游过世界的人,回去后都会得上或轻或重的抑郁症,是因为一时无法接受从高大上到平淡无奇的落差。
    现在林轻的抑郁就源自此。
    林轻爆发的时候,他正在纸上写一个数字。她一把抽掉他笔下的纸,引得反应奇快的马甲男立刻跳起来把她按在了桌子上。
    她咬着牙,艰难地抬头对才睁开眼茫然看向这一幕的男人淡淡说:“喂,想要回你的4200块,就出去陪我打一架。”
    找个人痛快打一架……
    这个心愿,她攒了三年。
    ☆、第十二章
    三年零三个月前,被一群相熟的人坑进拘留所的时候,她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找人打一架;
    三年零两个月前,服刑判决下来时,她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找人打一架;
    两年零十一个月前,一头长发被剪掉时,她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找人打一架;
    两年零八个月前,没日没夜打了三个月毛衣以后,她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找人打一架;
    那之后的近三年,她在每一个疲惫的夜晚,躺在一动就会撞到上层床板的铁床上,都希望能找人打一架;
    出狱前三天,她想到出去以后的世界,迫不及待地希望能找人打一架;
    就在几个小时前,面对那个叫孙茜的女人,她在心中模拟了无数次,怎么一拳从对方的左太阳穴打到鼻骨。
    那么多次,那么多次她都忍下来了:她没有在狱中动手,甚至还因为表现好有组织能力被小队长选中,成为“四犯”之一,这种职位一般都是留给经济犯的,可是她拿到了,她好好改造了,她提前八个月出来了;她没有在拉面摊前动手,她知道李洛基在,她认得那些车子,里面的都是曾经和她相熟的,她不想让自己像猴子一样给他们看笑话;她刚刚也没有在东城动手,她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了,要做的事还没做完,她不能再进去。
    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动手,就是在从第七监狱进城的路上,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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