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尘封的伤痛渐渐平复以后,小师姐心里更多的是对过往真相的探知欲。
    “我娘亲去九州后发生了些什么,她究竟又是怎么去世的?”
    “你娘亲去九州后经历了些什么,那是另一个故事了,”邢族族长缓缓说道,“或许只有问你父亲才能知晓当年的具体情况了。”
    “至于你母亲去世的原因,那还得从你娘亲决定返回部族的那一刻开始说起。”
    “静熙随着你父亲离开了部族去往九州,这一走便是五年。我不知道这五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只是你娘亲单纯的发现自己无法割舍对部族的牵挂。”
    “总之,去往九州的五年后,你娘亲做出了返回部族的决定。临行前,或许是决定给自己这次鼓足勇气的冒险,留一个永生难忘的回忆,所以你娘亲暗自决定要个孩子,一个和你的父亲孕育的孩子。”
    “恐怕当时这件事应该还是瞒着你父亲做下的,不过也只有静熙这样特别的女子,才会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吧。”
    听到这种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小师姐羞涩的问道:“所以,那个孩子就是我了?”
    “是的。”
    怕小师姐听不懂什么叫做瞒着她父亲做出的决定,邢族族长还好心解释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邢族女子孕育后代可能与人族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步骤和……动作……”
    “邢族人只需要阴阳气息调和交汇就可以了,事实上……”
    谁知道邢族族长的好心解释却听得小师姐更加脸红了,心慌意乱的打断道:“这一段跳过就可以了,您还是讲讲后面发生的事吧。”
    其实随着刻在血脉里传承意识的觉醒,小师姐不仅懂得了这方面的知识,甚至已经在某次意外时,体会过那种阴阳交汇时蚀骨铭心的感觉了……
    “你真的不用了解一番吗?”邢族族长好心问道,考虑到这孩子从小没了娘亲,他还想着进到长辈的责任,告诉她这些常识呢,“毕竟你也有一半邢族人的血脉,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就派得上用场。”
    “真的不用了。”小师姐脸红似血,鲜翠欲滴,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不用再等到什么将来了,事实上,她已经体验过了……
    “好吧,竟然你坚持的话。”
    邢族族长奇怪的看了小师姐一眼,继续说道:“总之,从你出生的时间来推算,你娘亲动身回部族的时候,已经怀上你了。”
    “百族人想要去往九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然而,想要从九州回蛮荒之地,同样不那么简单。”
    “毕竟,作为封锁我们百族人的两界山关隘,是不可能让我们邢族人通过的。”
    “不过好在你父亲还算有情有义,决定一路护送静熙回部族。”
    “两界山的关隘不能走,所以他们只能像来时那样,冒险翻过两界山的峰脉,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一群鬣狗……”
    “鬣狗?”
    小师姐面沉如水,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娘亲的不幸或许跟这群鬣狗脱不开干系。
    “鬣狗当然不是狗,而是一群比狗而无耻的人。”
    “若说人族对百族人动手总归是还有着理由的话,那这群鬣狗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毫无底线,更多时候加害的往往是自己的同族!”
    其实说起来,人族内部或是为了私欲或是为了仇恨,自相残杀的例子屡见不鲜,但站在邢族族长的角度来看,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一点。
    或许是蛮荒之地的条件太过恶劣,仅凭个人的能力很难在这片土地生存下来,所以百族人族群内极少内斗,因此邢族族长对“鬣狗”们戕害同族的行为分外厌恶。
    深入两界山山脉寻矿采药的,组织走私见不得光的,或是在界外有了很大收获不愿被联盟抽成的,这些人是冒险翻越两界山的主要人群,也是“鬣狗”们动手的潜在对象。
    遇到合适目标时,“鬣狗”们一拥而上,敲骨吸髓,杀人劫财,得手后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联盟想要清理这些人也是有心无力。
    除了这些苦主们之外,还有另一类人更为无辜。
    那就是在这些“鬣狗”们聚集或是逃散时恰巧碰见的目击者,为了防止身份泄露,就算这些人其实并不是“鬣狗”们的目标,往往也会被杀人灭口。
    没办法,谁让你倒霉呢?
    而温掌门和静熙圣女归途时的运气,显然就不怎么好。
    同样,遇上了温掌门也算那些“鬣狗”们倒了血霉。
    仗着人多势众,即便感觉到温掌门修为不凡,“鬣狗”们也不打算放过他们,然而温掌门的实力还是远远的超出了他们的预期,“鬣狗”们损失惨重。
    然而也正是因为人多势众,温掌门毕竟只有一个人,总有照看不过来的时候,这场突如其来爆发的战斗中,静熙圣女未能幸免,身受重伤。
    直至最后,温掌门带着静熙圣女逃遁,而“鬣狗”们,也因为损失惨重不得不含恨退走。
    然而或许是出于赶尽杀绝的执念,也或许是拼斗中结下的血海深仇,“鬣狗”并不打算放过温掌门和静熙圣女两人。
    接下来,追与逃,猎杀与反猎杀,这一次穿行于两界山脉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当温掌门终于抱着静熙圣女翻过两界山,只在身后留下一行连绵的尸体时,静熙圣女的伤势已经由于拖延太久,恶化到了极点。
    也就是在逃亡为静熙疗伤的过程中,温掌门终于发现了静熙圣女身体的异常——当他输入灵力的时候,静熙的体内还有着另一个生命的气息在轻柔的回应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后知后觉的温掌门才知道了静熙怀孕的消息。
    “静熙回到部族之后,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治好她,然而她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
    邢族族长叹息道:“当时静熙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不要肚子里的孩子一心养伤,毕竟怀有的身孕对于当时她重伤的身体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这样的话,静熙她或许还能有一丝康复的希望。”
    “第二种选择,就是留下这个孩子,用族中秘法激发身体残留的全部潜能,尽力撑到分娩之时,只不过那样一来……”
    邢族族长摇着头不忍再说下去,然而小师姐已经完全明白了娘亲的选择和等待她的结局。
    “当时所有人,包括你父亲都劝她选第一条路,然而你的娘亲却孤行己见,坚持将那一丝生的希望留给了你。”
    邢族族长叹息着说道:“所以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虽然你的娘亲没能亲自抚育你哪怕一天,但她对你的爱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对她们儿女的爱一般,甚至只会多不会少!”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小师姐眼眶泛红起来,声音哽咽着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娘亲……”
    “我只是……只是真的很想她啊……”
    邢族族长并没有去打扰小师姐,只是安静在一旁怜惜的看着她。
    当悲痛慢慢被抚平,仇恨渐渐涌上心头。
    “所以,鬣狗?”
    短短四个字中,藏着小师姐刻骨铭心的恨意。
    邢族族长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真理那般:“你觉得,你父亲会让那些人活到现在吗?”
    “我娘亲的仇,已经报了?”小师姐吃惊的问道,刚树立起来的信念又崩塌了。
    邢族族长平静的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快意:“我不知道如今两界山脉的密林深处还有没有鬣狗们的存在,不过就算有的话,也绝对不会与当年的那批鬣狗有半点干系!”
    “除此之外,边界附近的几家宗门,也在随后陆续的几年里,极为离奇的一一被灭宗。”
    “若是有心人仔细探查的话,肯定能发现这些被灭的宗门,与那些鬣狗们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
    你伤我至爱,我灭你全家!
    性子平和绝不算极端的邢族族长,却觉得温掌门的这般做法深合其意。
    过去的仇恨早已被过去埋葬。
    “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灵,孩子。”邢族族长劝慰道。
    小师姐默然良久,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来问道:“我能去看看娘亲吗?”
    “当然可以,”邢族族长起身道,“孩子,随我来吧。”
    邢族的墓园设在后山的山腰。
    向阳的山坡上,永恒长眠的静熙圣女有着众多族人的陪伴,并不如何孤独。
    坟茔前树立的墓碑上,刻着“爱妻静熙之墓”六个大字,从字迹上判断,与无名峰牌匾上的“昊二宗”几个字同出一源,显然是出自于同一人的手笔。
    小师姐回想着当年旧事,衷心希望自己娘亲在生前便拥有了这个称谓。
    “族长,我能一个人在这待会吗,我有些话想对娘亲说。”
    坟茔之前,小师姐出声恳求道。
    虽然也有要事要与小师姐分说,但邢族族长知道,小师姐现在最需要的,是平复心情的时间和空间。
    同样的,他半点也不觉得小师姐对着一座墓碑倾诉心怀的举动有何可笑之处,只是善解人意的说道:“当然可以,想必静熙她也想念你很久了……”
    小师姐不眠不休在娘亲的坟茔前守了三天。
    三天里,她什么其它事都没做,只是靠着娘亲的墓碑,就像任何一个女儿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那样,悄悄的倾诉着自己的心事。
    “爹爹总是说娘亲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等我长大了修为高了才能去看您。”
    “但我却知道爹爹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您知不知道,爹爹这个人可笨了呢,每次撒谎时眼珠都会不自觉的瞟向左边,而我每次问起娘亲时他的眼珠都是看向左边的……”
    “其实我早就见过您啦,有一次,我趁着爹爹出远门的机会,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木刻的雕像,只看一眼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娘亲您的雕像,因为雕像的相貌和我自己照镜子时,实在是太像啦。”
    “其实,我也早就知道您已经不在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因为怕黑,所以爹爹住得离我很近守着我。有好几次,我睡着后惊醒发现爹爹在那喝着闷酒提到了您的消息。”
    “这个时候,我总是装作熟睡未醒的样子,”小师姐想起了当初的情况,笑着自言自语道,“之前就说过了,爹爹其实是个很粗心的人,或许他没有想过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也会有那么深重的心思吧。”
    “然而我那时已经不小啦,”小师姐陷入回忆之中嘟囔道,“爹爹喝着闷酒,有时候激动时还会扇自己耳光,说自己没保护好您,说他对不起您。”
    “我那时候还奇怪,爹爹总说我是小孩子,但他自己总该是大人了吧,既然知道错了,干嘛不亲自去把您找回来,当面对您道歉呢?”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您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是一年中元节的时候,爹爹在那烧着纸钱,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这是对故去之人的缅怀,我又问他死去的人真的能收到我们烧去的纸钱吗?他说是的,只要心诚,对方一定能接受到的。”
    “等爹爹离去以后,我才发现被压在最下面的纸钱还有些没烧透,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忌讳,只是想着这样怎么能行呢,只烧掉了一半,那对方收到的纸钱不也是破的吗?”
    小师姐吐了吐舌头,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所以我就找了跟棍子,把上面的灰烬拨开,露出了底下未曾烧透的纸钱。”
    “可就在我准备点火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一袋袋装着的纸钱,封包上居然还有着一些字迹。”
    “我好奇的拿了起来,发现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奠字外,还写着一个叫做静熙的名字。”
    “我知道静熙是谁。”
    “我问过爹爹,娘亲您就叫静熙。”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的娘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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