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睡好了,有的人是一夜无眠。
    清晨,曹辅国孤身一人上客栈拜访了李照,手里还提着两份礼物。
    李照请他进屋,眸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笑了笑,问道:“曹大人这是做什么?怎么还送上礼了?”
    曹辅国笑了落座,将礼物放在桌上,说:“李姑娘如今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自然是要谢过李姑娘的。”
    当初李照是和何玉然一起进的那林子,结果却是她一个人出来,何玉然是至今不见人影。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何玉然要么死了,要么被囚禁了。
    胜的是李照。
    没了何玉然,也就没了一个时刻盯着曹辅国项上人头的人,他可以说是松了一口气了。
    “曹大人言重了,这殷州城底下的东西我目前还没办法销毁,算不得解了曹大人的燃眉之急。”李照故意将话题引偏道,“那底下有几处地方不是那么好打开的,至于里面有什么,眼下是不得而知了。”
    曹辅国朗声笑道:“李姑娘还是这么谨慎,不过正是这份谨慎,让我越发欣赏你呀。”
    见他这样,必定是有后话,所以李照没接茬,微笑着等他继续往下说。
    “如今李姑娘既然能完好无缺地从何玉然手底下走出来,那么我想同李姑娘谈个交易。”曹辅国说完,从怀里取了一枚祖母绿的翡翠扳指出来放在桌上。
    扳指的内侧有一圈龙形纹路,外侧则是刻着一个小篆的赵字。
    李照之所以认识这个字,是因为她从那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带出来地那本书里,唯一的一个字,就是写在扉页的赵字。
    小篆体的赵。
    “什么意思?”李照隐约已经猜到曹辅国是要托孤,但她又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曹辅国面色郑重地起身,打袖朝李照一礼,随后就扑通跪了下去,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如今李姑娘你若是杀了何玉然,势必会将安阳王的目光吸引到殷州来。蒋游龙也好,何玉然也好,都只是安阳王的棋子,棋子没了,执棋之人虽然会烦忧,却不痛不痒——”
    “我已经杀了。”李照插话道。
    闻言,曹辅国愣了一下,遂直起身子哈哈大笑,起身看着李照继续道:“李姑娘好胆气,我愿为李姑娘前卒,帮李姑娘挡了这安阳王的猜忌。”
    “条件呢?”李照问。
    室内突然就陷入到了一阵安静之中。
    站在李照五步之外的曹辅国一手负在背后,一手兜袖在前,脸上的严肃叫李照品味出了两层意思。
    他在做最后一次的考量,并想要试探李照的忍耐度。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曹辅国坐回了椅子上,他伸手将扳指往李照面前推了推,说道:“当今天子无德,为与安阳王较量角力,不惜以天下黎民,江山社稷为筹码。”
    这是曹辅国的开场白,慷慨激昂,还带了点热血。
    随后,他细数了天子赵顼的九大罪状,将其与安阳王之间的博弈赤裸裸的剖析出来,并告诉了李照为何如今欧阳宇等人还能逍遥法外,无人制裁。
    “原本只要天子想,他就能平定这些乱军,但他为了压制安阳王,不惜用战乱做威压,逼迫安阳王按兵不动!”曹辅国眼眶发红地抬眸看着李照,“如此天子,李姑娘可信服?”
    李照倒是不在乎这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到底够不够资格,有没有仁心,但她还是十分配合曹辅国地摇头说道:“如此看来,赵顼的确是枉为人君,愧对这端朝百姓了。”
    啪!
    曹辅国一掌打在桌上,愤慨起身道:“是极,如今便该是如李姑娘你这样的有志之士出面,匡扶我端朝社稷,还这天下黎民百姓一个海清河晏!”
    被他猝然一掌吓了一跳的李照朝后避了避,问:“可先帝就安阳王一个兄弟,就赵顼一个儿子,曹大人想要我出钱出力,我也师出无名啊。总不能,让我也想欧阳宇他们一样,竖起反旗吧?”
    说这话便是给曹辅国递台阶。
    而曹辅国也就顺着李照这台阶下来,坐回去压低声音道:“先帝临终托孤于我,原本是为了让我照顾好这幼皇子,岂料赵顼无德,赵毅不贤!如今,我抚养幼皇子数年,观其品行学识皆是上品,可为人君。若李姑娘接下这扳指,将来便是端朝的恩人,是能名垂千史的圣母娘娘!”
    说来说去,总算是说到正题上来了。
    不远处的书案上放着的是李照翻开了第一页的端史,李照视力很好,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就在曹辅国这一席话出口后不到须臾,这白纸上就出现了文字。
    什么字?
    李照瞪大眼睛,快步起身过去将书拿在了手里。
    在端史的第一页,赫然写着的就是本纪——本纪第一,高祖。
    纪传体的史书通常是后世文人编撰,在当下朝代时,流传甚广的通常是史官们的杂谈闲笔。这本名为端史的书眼下出现了第一卷的第一个标题,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李照第一次触碰到了真正的历史节点。
    曹辅国看着李照激动地跑到书案边拿起书在端详,也没出声去打扰她,而是给她时间去细细斟酌,好好考虑。
    毕竟,这不是一个容易作出决定的事。
    而就在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宇屏带着柳红凤不由分说地径直跨门进来了。
    他在看了一眼曹辅国后,走到李照身边,俯身附耳道:“蒋游龙的手底下有一个叫开山的人,早上潜逃出殷州了。事情紧急,梅花师弟已经去追了,我过来告诉你一声。”
    “何玉然的人呢?”李照偏头看他,问道。
    何玉然带到殷州来的一共六百名精兵暗卫,外加十三名文士,六百名精兵暗卫在何玉然出殷州城地时候就已经被曹辅国控制了,至于那十三名文士则是和蒋游龙的人一道被平山剑派的人监视着。
    李照一直觉得何玉然挑的这个时机太过巧合,所以她怀疑何玉然私底下可能和蒋游龙有勾结。
    后来在祝余的交待中可知,何玉然是用风火雷收买的蓬莱宗主。
    那么蒋游龙就的确是存在监守自盗,中饱私囊的行为。
    这么一来,何玉然之所以会挑这个时候来殷州,一方面是因为李照要来殷州,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平山剑派在殷州停留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可能会对蒋游龙的偷盗挖掘行为产生影响,从而影响到他对外地交易。
    至于曹辅国……
    他看似是局中人,实际上在整出戏占据着相当大的主动权,并且还始终游离在边缘。
    想到这儿,李照迎上曹辅国的目光,眯了眯眼睛走回桌边坐下,直接说道:“曹大人这个交易我做了,明天这个时候,希望曹大人不要迟到,将人送上门来,让我看看。”
    曹辅国笑眯眯地又是一礼,回道:“李姑娘是个爽快人。”
    林宇屏见他们两个打着哑谜,便也懒得费脑子去想,回答起了李照刚才那个话题,“何玉然的人都按兵没动,唯一寄出去的两份信已经被我们拦截了。”
    说完,他从怀里取了两份信出来放到李照面前。
    桌上,明晃晃地放着一枚翡翠扳指。
    李照在拿信时,顺手把扳指拿了起来。她若无其事地边打开信,边说道:“曹大人可以回了。”
    一旁的柳红凤始终在打量着曹辅国。
    他对官府的人,对朝廷地人抱有天然的戒备,并在心中为大师兄担忧着。
    曹辅国当然能感觉到柳红凤地警惕,在李照说出那番送客的话之后,曹辅国便拱手朝三位一礼,信步出去了。
    人一走,林宇屏便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刚才曹辅国的位置上。
    “要我说,这宫里的人看着就是吓人。”林宇屏翘着腿,撑着头,对李照说道。
    李照没听到。
    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何玉然手底下人寄出的这两封信。
    这两封信是藏头信,分别寄往长安和冀州。
    去长安的是嘱咐收信人转移太史局的物资,而去冀州的则是嘱咐收信人藏好风火雷。
    “何玉然两日没有回来,他带来的人肯定是坐不住地,在他的死讯被传播出去之前,这些人要物尽其用。”李照将信拍在桌上,心念一转,让林宇屏去叫阮素素和薛怀进来。
    林宇屏走了,柳红凤却没有。
    李照偏头看他,问道:“柳少侠从一开始进来便像是有话要跟我说,怎么,要防着你家大师兄听见?”
    柳红凤抬手捋了捋鬓角的垂发,踌蹴了一下,说:“李姑娘当初能帮八仙教,是为了什么?”
    他这般直截了当,倒叫李照有些意外。
    只是李照还没来得及回话,林宇屏就去而复返了,跟在他后面的,便是阮素素和薛怀。
    “照儿,叫我们什么事?”阮素素进门问道。
    李照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憋屈的柳红凤一脸,起身过去,说道:“何玉然带这十三个文士到殷州来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如是阮姐姐愿意,可能帮我去拷问拷问?”
    阮素素点头,说:“照儿吩咐,我自然是愿意地。”
    “你要撕破脸?”林宇屏皱眉打断道。
    迄今为止,他们并没有正面和何玉然或是蒋游龙的人产生冲突。若是让安阳王知道是平山剑派和李照在对他的人下手,那么恐招致安阳王的怒火与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事关重大,林宇屏不敢将平山剑派整个儿搭进来。
    李照将扳指放入怀中,摆了摆手,说:“别急,用的自然不是平山剑派的人。曹辅国上门,就是要上我这一条船,既然是上船,那不得交船费?”
    更何况,曹辅国那样子是早就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他来殷州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尤其是在李照答应了他的托孤之后,他就算不为李照着想,也会为那个真正的先帝遗孤做打算。
    阮素素负责对那十三名文士挨个儿拷问,那么负责武力拘禁他们的就是曹辅国带过来的中央军了。
    至于薛怀,则是被送去了蒋游龙那一拨人那儿。
    到第二日夜里时,邮箱客给坐在屋里仿佛研究端朝历代皇帝的李照送来了羌浪驿的信。
    信是顾奕竹写的。
    一是说柳越已经醒了,但情绪和身体状态都不太好,二则是说德胜军已经在向殷州集结,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抵达。
    有了德胜军的入驻,那么殷州便是李照的囊中之物。
    看李照放下了信,屋里的柳红凤便接着给她讲平山剑派的各种爱恨情仇。讲完之后,他巴巴地看着李照,一脸请李照评说的表情。
    “你们宗门里的事,你当真想要我插手?”李照捏着笔继续做摘抄,得空抬头问了一嘴。
    云徽子求长生一事,是人家的私事。
    虽然云徽子为了这件私事曾经做过叶涟漪的打手,但人家当打手时做的也不算是太伤天害理的事,无非就是不够侠义,不够正派罢了。
    李照凭什么当这个正义小卫士,去要求别人的私德如何?他又不像叶涟漪那样,玩弄人的性命于股掌之间,虐待迫害普通人。
    柳红凤清了清嗓子,说:“如果李姑娘你不帮师兄,那么在赵雀儿将师父重新迎出来时,他势必会知道叶涟漪的死讯,也无可避免地会知道是谁杀了他。”
    “所以?”李照撑着头,斜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平山剑派要与李照为敌,首先便是与清风谷,蜀山剑派为敌。
    “我师父春秋已高,他怕死,他唯一的念想便是懂得诸般秘术的叶涟漪,如今叶涟漪死了,就算李姑娘你身边有铁龙骑,有清风谷,有蜀山剑派又如何?只怕师父会红了眼,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柳红凤敛眸说道。
    在这一点上,目睹过自家师父癫狂模样的柳红凤最清楚不过了。
    他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平山剑派虽然不足以抗衡这三股力量,但到底是个棘手的势力,若李姑娘只需要搭把手,便能将这个麻烦碾于起始之前,何乐而不为呢?”
    李照笑了笑,抚掌道:“这一点,柳少侠说到我心坎里了,我这人的确是喜欢将麻烦掐死在摇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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