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律眯着眼睛躺了没一会儿,床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请求备注“1”。
    他摁开床头灯,划通了“确认模式”,屏幕里立刻出现了视频画面。
    女人好奇地凑近镜头,摸着下巴一脸沉思:“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是他六楼私人画室的门前视讯系统,一旦有人想要强行输入密码闯进,系统就会跟他进行拨号。
    这个女人目的不单纯,刻意接近他毫不掩饰,仿佛就是要让他发现她对他图谋不轨。
    其实,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就认出来了。
    电梯里,她穿着咖啡店的工作服,跟着他们到了六楼,电梯门开的时候侧身靠着电梯壁,刻意露出那部手机。
    表面有字母“s”划痕的手机。
    再后来,她伪装成顾客,对着那幅红鞭作品露出不同于以往所有顾客的反应。他当时只觉得奇怪,心想如果在今天之内还能看见她,就不会继续听“他”的离她远点儿。
    果然,她又装成咖啡店的服务员,过来给他送吃的。
    吃他剩下的食物,言语试探,说什么“唇炎”挑逗他。
    他当时怀疑“他”和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关系。
    最后到了晚上,结束了绘画工作,他拉开一点儿窗帘看看外头的天色,却发现她还在。她闪身躲到垃圾桶后的一幕,让他突然生出了逗弄的心思,于是决定去超市。
    果然,她耍了一些手段,跟他回到画廊。
    做饭的时候不忘试探他,吃饭的时候还要挑逗他,连安安静静睡个觉都能被她的梦话吵醒。
    她当时在念他的名字,还抱着抱枕说:“我想吃苹果,小律你削给我吃。”
    小律。
    叫得真熟稔。
    他心说做梦,不准备理她。
    然而却看见昏暗中,她身上某处亮起一抹玫瑰金色的光。
    等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她手腕背面的字——“律”字。
    不仅如此,随着他的凑近观察,那个“律”字由玫瑰金色渐渐变成了火红色。
    她委屈地咕哝说:“手好疼,小律你摸摸。”
    当他指尖触碰到“律”字时才后悔,撤都撤不回来,某些画面瞬间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奈何桥,忘川河。
    站在鬼门关门口的他听见一道尖叫,仰起头,看见她血染全身掉了下来。
    正正砸中了他。
    他感觉太阳穴钝痛,猛地一下撤开手,残余的画面还停留在他将红鞭放在石洞门口的那一幕。
    这一切太诡异了。
    他必须冷静一下,便去隔壁的房间摘了个青苹果,又回来准备削个皮。
    但他站在沙发前,竟发现“律”字已经不亮了。
    回想起这些,恭律眸色沉了两分,张了张嘴:“你在那儿做什么?”
    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屏幕中的女人一大跳。
    简一言捂住心口,看了半天才发现门上的电子系统亮了个小绿点,纳闷儿又无语:“半夜了你还监视我呢?”
    恭律佩服她的脸皮厚:“我问你在做什么。”
    简一言把眉头一挑,两手环胸傲慢地说:“闲着没事儿睡不着逛一逛呗。”
    恭律相信她才有鬼:“怎么不去宾馆?”
    简一言顿时炸毛:“你还好意思说,我快累死了好吗!你说说你这画廊哪一层不脏?每一层都脏!我又要美又要搞卫生我吃得消吗?我也是普通人好不好。”
    明明是抱怨的口吻,但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故而听上去就像情人撒娇。
    恭律笑了一下,不过有点儿冷的意味:“这和你妄图闯进我的画室没什么关系吧。”
    视线没转移成功,简一言眨了眨眼,背过身想了想。
    她背对着镜头不出声儿,恭律就知道她在想对策,本来准备好好听听她到底想了个什么对策,谁知她过了半分钟后竟然转头直接走掉了,甚至没和他打个招呼。
    这个操作他没看懂。
    第二天上午,他去了画廊,正巧在电梯里碰见她。她窝在电梯角落,眼泪汪汪地打哈欠。
    常春不满:“昨晚做贼了?”
    恭律心说可不是么,想要闯进私人领地的小贼。
    不过简一言却冷“哼”说:“贼也是个勤劳的小贼。”
    昨个儿画廊忙碌,常春自然知晓:“少埋怨,没看见老板在这儿么。”
    简一言朝他看过去,目光仿佛穿透了风衣:“老板,我这么勤快,能不能加点薪水啊?”
    常春暗道她胆子大,正要开口,不妨那穿着风衣的男人嗓音淡淡地说:“可以。”
    电梯门开,他走了出去。
    常春怪异地盯了她一眼,简一言却抛了一个电眼过去,吓得常春忙不迭滚了。
    午休时间,她去宾馆退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其他东西让小乌小吕拿回了家。回到画廊后,就听她们在展厅讨论什么关于这个月的月半聚餐的事儿。
    副主任已经在挑聚餐地点了。
    一个管理员问:“要不要问一下老板?”
    “老板不会去的,问了也白问。”另一个管理说:“你才来半年,不知道正常的。”
    简一言凑过去问:“为什么不去啊?恐女?”
    众人一副惊吓状,暗道她胆儿肥,叫老板或者常助理知道非得开了她不可。
    物资主任性感地撩了把头发,插了句嘴:“不是快到老板休假的时间么,没什么好奇怪的。”
    简一言一怔,猛然间想起来什么,掐指一算,月半之后再有半个月就满三个月了呀。
    她忙问:“老板会去哪里休假?”
    众人皆表示不知道。
    晚上,大家下班了,唯有六楼亮着灯,灯光不强,看上去像烛火的光影。
    两扇落地窗的窗帘敞着,他在右边窗前,手里似乎拿着杆很长的笔正在玻璃上画着什么。
    简一言仰得脖子都酸了,活动几下,再望过去时,人已经去了另外一扇窗前。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虽然看起来他像在画画,但那玻璃上却什么都瞧不见。
    简一言输入密码,进了画廊。
    晚饭是和一个美女管理员在一块儿吃的,据说今天是她30岁的生日,本来约好和男朋友度过,但下班那会儿,他们因为女方父母催婚的问题吵了一架,闹分手了。
    整个吃饭过程有些心酸,简一言全程被美女小姐姐当成了情感诉讼机。
    不过并非全无好处。
    比如……
    简一言靠在楼梯扶手上,低头看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拨通了号码。
    响了会儿,通了。
    “喂,老板吗呜呜呜呜——”她佯装哭腔:“我被困在电梯里了快来救救我。”
    恭律笔尖一顿:“哪儿来的我号码?”
    “这个问题重要吗?”她继续哭:“先来救我,我被困在电梯里了。”
    “真的?”
    “嗯呜呜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便直接挂断了。
    不知对方信没信,反正简一言也没指望他相信,本来就是逗他玩儿的。
    但她爬到了六楼,对方的电话来了,淡淡的质问:“困在电梯里?”
    简一言已经走到他房间外,歪头往里面看了下,没看见人又歪了下头,确定他不在房间里:“真去救我啦?”
    对方却没再说话,挂了。
    恭律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那边忙着什么,嘴里哼着小调儿跟上手机里头的音乐。
    他坐到窗前,听她朝这边走来的动静,拿起笔,悬在半空顿了一下,继续在玻璃上描绘。
    笔尖上的颜料没有颜色,透明的液体,画在玻璃上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难怪在外头看不见呢。
    简一言站他身后看了半天,左手一盘切好的水果,右手捏着水果叉。她叉了一块儿苹果往他嘴边送了送,问:“画得什么图案呀,我都看不见哎?”
    恭律偏头让了一下,避开投喂。
    似乎是生气了,微微蹙着眉,眼里的神色有几分沉。
    简一言撇撇嘴,收回来自己吃了,又注意到他搁置透明颜料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款眼镜。
    她把盘子放下,将那款眼镜拿起来戴上,眼前一黑,又有什么画面突然亮了起来。
    竟然是他的画,画的是一座桥,不是风景很好的桥,看着有些破败,他的笔尖正在描绘桥下涌动的河水线条。线条是水绿色的,在黑暗里有点儿夜光的意思。
    简一言凭着感觉碰到了他的肩头:“诶。”
    恭律笔尖顿住,侧眸瞥了眼肩头上女人的手,然后扭了头望着她,看她因为笑而显得下巴削尖了许多:“什么?”
    “水会动哎。”她感觉很新奇:“这是什么颜料?”
    恭律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夜色:“特殊的荧光粉。”
    简一言摘了眼镜,看他捏着笔蘸了颜料继续作画:“你怎么不用戴眼镜啊?”
    “习惯了。”
    “习惯的意思是,就算我现在把你的眼睛蒙上,你也能继续完成这幅画?”
    “或许。”
    “我不信。”
    恭律心说不信拉倒,我还要证明给你看么,无聊。
    两分钟后,他的眼睛上就被蒙上了一条领带,罪魁祸首就在他身边语气怀疑:“你画给我看。”
    小女儿家的嗔怪好像还带着点儿强迫欲,这种欲望试图强行支配他的神经。他本意是想拒绝,但身体却很诚实,直接执行她的请求,或者可以说是命令。
    恭律提笔上阵。
    他画画有很多年了,很小的时候被师父领走,师父也说过他绘画天赋极高,学什么会什么。
    “哇,你也太厉害了吧。”她在旁边说。
    被蒙着眼睛多少有点不舒服,很缺乏安全感,恭律再次顿住笔尖,准备摘下领带。
    不过刚碰到领带,就被按住了手。
    “等一下,”她含着笑意说,“吃个苹果再摘。”
    “不用了。”
    “吃一块,就吃一块。”
    人在看不见东西时,感官真的太敏感了。
    恭律只感觉唇上碰到什么冰凉凉的物体还带着苹果香,他心想吃一块就吃一块吧,也不会掉块肉。然而他张开嘴准备咬住苹果时,耳朵里却忽然听见隐忍的笑意,同时有温热的呼吸伙同着苹果块儿溜进了他的嘴里。
    苹果块儿在唇间咔嚓一声,他措不及防地被两片软软的唇轻轻地吮了一下。
    “晚安。”
    她含糊不清地在他耳边说。
    恭律知道,她嘴里还含着另外一半苹果块儿,含着他嘴里苹果块儿的另外一半。
    等关门声传来,他抬手扯下眼睛上的领带,眼睫颤啊颤的看向窗户玻璃,上面清晰地映着他的模样,可能有些脸红,起码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热。
    这个女人真是……
    -
    本来亲个嘴也没什么的,毕竟每个时空都亲了。但简一言委实没想到,自那日以后他便不来了。据美女副主任说,常春在微信高管群里已经通知:老板提前休假了。
    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有必要吗?
    如果不是因为窗户玻璃上那幅奈何桥忘川河的荧光画,她才不会随随便便亲上去呢。
    恭律……
    目标人物的身份终于要揭开了吧。
    简一言添加了他的微信,期限到了还没通过。她手机号可能也被他暂时拉黑了,因为每次拨打过去,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短消息同样一律不回,最最最可恶的是微博主页互动,竟然被他送进了小黑屋。
    简一言心说你怎么不开除我呢。
    画廊聚餐的那天常春也来了,还叫来了几个以前也在画廊任职的美女。
    但她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
    简一言掐了个敬酒之后的时机问:“为什么咱们招员工的条件首先就要美女啊?”
    常春:“老板说了,赏心悦目会让他下笔有如神助。”
    众人纷纷点头。
    过了一会儿,简一言又掐了个时机,私下小声问:“我好像在一条小船街道看过你和老板。”
    常春听闻这话懵了下:“有吗?我是说有名叫一条小船的街道么?”
    对方道行高深,简一言敷衍笑笑:“或许是两条小船?”
    常春拍了拍她的肩,和其他人说话去了。
    最后散场,简一言假装喝得不舒服先行告辞,出了店门没多远就上了一辆车。
    小乌还拿着望远镜:“回去么?”
    “不回。”她靠向椅背,盯住马路对面的店门:“等等跟着常春,不要被发现了。”
    “小姐,你要想知道恭先生住址还不简单么,直接让老板叫人查就行了。”小吕说。
    简一言又添加了一遍他的微信好友:“送到嘴边的猎物那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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