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时岁丰也已经回到了部队。
    领导看到他回来,忍不住将人叫进办公室:
    “不是说会多待一段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时岁丰这次休假并不单单只是回家看看。
    上一次任务完成的艰巨,队里两名战友牺牲,他特意请了长假,就是想空出时间来安顿好战友的妻儿父母……
    只是……
    时岁丰也一五一十的汇报:“顾家和云家的事不太顺利,我就临时改了主意。”
    牺牲的两名战友,日常也是很有本事的。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在部队打拼这么多年,鲜少回家。
    为人子,并没有尽到责任。作为丈夫和父亲,也同样没有尽到责任。
    如今碰到这样的事,时岁丰带着部队发放的抚恤金通知,还有自己的一笔存款辗转来到二人的家乡。
    在他的打算中,毕竟是自己的好兄弟,除了部队给的抚恤金之外,他是想花钱找关系,想办法给家属安排一份工作。
    另外,自己也留一笔钱。
    两个孩子的顾家多留一些,云家一个孩子,少留一些……
    ……
    他从小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其实很明白一碗水是端不平的,留这些钱和工作也不求别的,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长大就行。
    但是,接触了两家人他才发现,这世界上有些父母不光一碗水端不平,做的事甚至比赵秀花更加过分。
    贪婪,几乎赤裸裸展示给人看。
    顾家留下两个孩子,牺牲的通知才发回家,顾家老婆婆便强硬的将儿媳妇儿打包,跟娘家商量好迅速二嫁,为的,就是光明正大不让儿媳妇分抚恤金。
    而娘家呢?
    听说不必退还彩礼,二嫁女儿反而还能收一笔钱,忙不迭就应下了。
    反正留女儿在顾家也占不到那笔钱的便宜。
    至于说两个孙子?
    这世界上不重视孩子的家庭多的是。
    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12岁,半大不大,正是可以出力气挣工分的时候,倘若亲娘在这里,恐怕还要说些什么上学的屁话……
    农村孩子嘛,干活儿干个一二十岁找个媳妇儿,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至于别的……
    天呐!
    别的还图什么啊?两个老人家,三个兄弟,能给孩子一口饭吃就不容易了,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
    时岁丰只打听了两天,便立刻打消了自己所有的想法。
    他也去找了那位二嫁的顾嫂子,对方一辈子都听人安排,哪怕舍弃孩子很心痛,也还是听娘家话,老老实实嫁了人。
    时岁丰找上门去,一点点分析到位:
    “嫂子,你毕竟是孩子的亲妈,改嫁是你的自由,但是能不能稍微看顾一下孩子?”
    “不会让你难做的,稍微看着孩子,争取让孩子上学吧。我每个月会寄钱回来,就当是给孩子的生活费和学费。”
    那个老实巴交的女人慌忙摇头:
    “不行不行,他叔,我这都嫁人了,家里也有两个娃,养前头的孩子是咋回事儿啊?我家男人知道了要打人的。”
    “他叔,我不要你的钱,孩子在他爷奶那里,总能有口饭吃的……比跟着我强。”
    “我有什么本事呢?二嫁本来就不容易……”
    “我这些年本来就跟守寡差不多……”
    说着就是哭哭啼啼。
    时岁丰默然。
    ……
    云家老头老太太倒是好心,一把年纪了,跟他承诺会好好对待自己大儿子的独苗,虽然是个女娃,但也是他们大儿唯一的孩子。
    云嫂子也是以泪洗面,抱着孩子成天成夜的哭,母女情深,相依为命……
    但是……
    时岁丰打听到,云嫂子一直都在埋怨自己没给丈夫生个儿子,如今叫他断了根,每天在屋里对女娃子也是不断打骂。
    一日三餐都要落泪,身子也不大好。
    再加上两个精明过头的妯娌……
    他最终没说什么,给女娃儿买了些糖果点心,又买了一身衣服,便没再安排别的事了。
    只是偷偷塞给这八岁的丫头一张纸,上面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每个月会给她写信……
    …
    也因此,原定一个月的假期,其中差不多有20天都是要用来安排两家人的工作的。毕竟这年头铁饭碗难寻,哪怕他有钱,有人脉,有路子,可上下打点找寻机会,一样要消磨不少时间。
    不过看两家人这么个情况,想想自己的至交好友,他最终就什么多余的安排都没做。
    这么一来,加上来回路程也不过耗费了十天。
    在家里待了四天,路程两天半,如今还有差不多两星期的假呢。
    ……
    如今领导询问,他也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打听到的,见到的,和他的想法都说清楚。
    板寸头的中年男人默然半晌,最终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多跟孩子联系,缺什么别自己抗,来找我。”
    伸手拉开抽屉摸出了一把票:“拿着吧。你们年轻人手里有钱都攒起来,抓紧娶媳妇。”
    时岁丰却默然。
    媳妇……
    这个词原先不在他的打算中,经过这几天的经历后,就更加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倘若他牺牲了,留下孤儿寡母多么难过。
    倘若他没牺牲,那也不必容纳陌生人在自己身边。
    一个人身无挂碍,为国献力,这样多好。
    不过这年头,老领导不管男女都热衷于做媒,且催他成家,因此这些话时岁丰便聪明的没说出来,转而又说起另一个话题。
    “我这次回乡,乡里一个知青突然变了。”
    “我打听过她之前的性格习惯和经历,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可从我回乡那几天,她突然就变了。”
    “会说简单的英文,溺水时也说英文。”
    “并且执着于接近我,为了跟我结婚,不惜跳河逼我救人。”
    “说话时常带有港岛腔调——她下乡已经有好几年了,可最近这段时间,说话腔调居然变得生硬起来,像是外国人学中文。”
    领导的脸色慢慢严肃。
    片刻后,他点头道:“写一份报告上来,抓紧点儿,我安排人去查。”
    ……
    公事基本都汇报完毕,时岁丰想了想,决定再讨点便利。
    “之前说分配给我房子,我能问问是哪儿的吗?”
    还能是哪?
    领导瞪着他,没好气的说道:“你一个单身汉,想要多好的房子?就大院里有个两室的四楼给你。”
    语气不好听,但内容却是实打实的。
    如今住楼房人人都想,如果不是时岁丰功绩足够高,他一个年轻小伙子,根本轮不到这样的好房子。
    更何况,他们这地方又不是城区,不缺地。房子做的都很宽敞,说是两室,没有公摊,真正的面积恐怕也得有九十多平方了。
    但是……
    时岁丰想起楚河那喂不饱的肚子,如果住楼房,日常吃顿肉,香气都得被周围几家闻清楚……
    不行不行。
    他一本正经的道:“领导,我一个人住这么好的房子,实在问心有愧——不如把楼房给我换成大院儿最里边儿的平房小院吧。”
    大院儿里头是有平房,带院子,可一来在最里头,倘若有紧急通知,出园区一路狂奔都得十几分钟。
    二来家属住着也不方便,没有水龙头和井口,打个水得跑半个园区。
    三来房子老旧,人少了住在那里太冷清了,在如今大院儿的分房规则里,那里并不属于什么好地方。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地方大。
    可这年头,谁家农村院子不大呀。好不容易在部队里生活的人,压根儿看不上这样的农家小院。
    大家都想住楼房。
    时岁丰这么一说,领导便理所当然的觉得他是发挥自己的优秀品格,把好的东西主动让出来。
    刚好,新来一位跟他平级的领导暂时还没安顿好,这套房子让出来也算是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了。
    领导知道时岁丰的性格,这会儿只叹口气:
    “你呀!”
    但心里却是又一次默默把他记上了。
    小时这年轻人,优秀,太优秀了!不能让这样的年轻人吃亏。
    ……
    时岁丰将他的表情看得分明,这会儿越发一本正经的说道:“您别误会,我不是发扬什么优秀品格。主要是过段时间我妹妹要过来跟我一起住,她年纪小,我怕在楼里太闹腾了。”
    “你妹妹?”
    领导皱起眉头。
    “你有妹妹?”他看过档案,小时家里就两个哥哥啊。
    时岁丰叹息着:“我妈原先生过一个女孩儿,养不起就送人了。现在那边儿也过不下去了,吃不饱,我家里两个哥也接受不了……”
    多的就没再说了。
    但领导已经能脑补出来全部的剧情——这年头,生了孩子养不起的比比皆是,生了女孩儿送人的更是数不胜数。
    还好没直接溺死或者扔了……
    至于说为什么不跟着亲妈要跟着哥……没听小时说嘛,家里多一个人,多一口饭,肯定不是人人都愿意的。
    “行,你本来也是有随军名额的,打个报告写清楚就行。”
    ……
    时岁丰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汇报好一切,办好手续,手里便拿到那院子的钥匙了。
    假期还没休完,他打算再休息两天,去房子里准备准备。不说多,小河要的吃的,最起码得给她囤上吧。
    这么一想,自己的存款真的是岌岌可危呀。
    关键是,危了还不够吃。
    部队里大老爷们儿一抓一大把,出力气的人不要太多,等到下训练后呼朋唤友,很快就把房子重新整理了一遍。
    院墙重砌,前院后院的地都给平整了一遍,屋子的地窖里也存上了大把的粮食。
    肉不能放开吃,米面还不能吗?
    时岁丰摸着干瘪瘪的钱包,内心十分痛苦。
    ……
    而在遥远的另一边。
    楚河在又一顿例行干饭打人之后,收获了大侄女的第一个作品——
    一个小手绢。
    没有绣花,只有一块儿染得斑斑驳驳的布,被裁剪的四四方方,然后简单用线锁了边儿。
    仔细瞧瞧,针脚尤其整齐,每根线条的间距都是一样的。手绢做的平平整整,乍一看还真不赖。
    能不好吗?
    但凡把手绢儿对着太阳看看,就能看到本就斑斑驳驳的布上面还有无数个针眼。
    毕竟针线这个活儿,想要做的好,就得靠练,没有布没有线,大侄女拿着菊花婶给的一块儿破布,用同一根线缝了拆拆了缝,可练习了好长时间呢!
    给出手绢时,大侄女儿还眼巴巴的看着她:
    “姑,菊花婶说我有天分,我很快就能学会给你做衣服了。”
    楚河也没什么嫌弃——反正她好像就没用过手绢这东西,还挺稀罕的,转手又塞了把大白兔给大侄女了。
    这么一想,连个手绢儿都不曾拥有,她之前几辈子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难怪要失忆,不失忆都接受不了这种现实。
    ……
    大侄子也成功提了一箩筐的干鱼回来,被楚河同样用玉米皮裹紧,塞进了她的万能化肥袋。
    好家伙,鱼太大又太多,哪怕收拾好了也快装了一麻袋,她琢磨着,还得弄几个过来。
    于是掏了五块钱给大侄子:“去村里给我搞点儿布袋麻袋什么的,越大越多越好。”
    她估摸着时岁丰不太有本事弄来大堆的肉,毕竟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是靠票证的,那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从老家带,总不至于挑拣她带的东西多吧。
    五块钱!
    好大一笔巨款。
    大侄子这辈子都没有摸过这么多钱,这会儿拍着胸脯承诺道:“姑,你放心,我肯定给你办好。”
    要说这种东西,楚河自己去找,还真不一定能弄来。
    但谁让大侄子的朋友多呢?
    小孩子是经不住诱惑的,给钱给吃的,崽卖爷田,卖的不知有多快呢!
    更何况只是些包袱皮,布袋子,一般家里都有几张老旧的。真丢了,孩子大不了一顿竹笋炒肉……说出真相了,就能从孩子手里再拿回来一笔钱,算下来也是划算的。
    大侄子心里有成算的。
    而跟随这一麻袋干鱼过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
    “姑,我会做干鱼了!”
    “你再弄点啥,我接着学。”
    楚河看了看外头黑黢黢的天色,又侧耳听听村子里的动静,此刻颇有期待感的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
    “天晚了,去睡觉吧,明天一大早你在老地方等就行了。”
    水里游的已经弄了一批,接下来,不如去山里请一头野猪吧!
    虽然听说野猪肉不好咬,但是……她还没吃过呢!
    只这么一想,楚爱国的口水就哗哗啦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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