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会向课长询问枪击案幕后凶手情况的调查进展呢。”荒木播磨送宫崎健太郎离开特高课,‘随口’问道。
    他口中的枪击案,指的是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门口针对长友寸男和程千帆遭遇开枪袭击之案件。
    “本来我确实是想要询问一番的。”程千帆给荒木播磨点上香烟,自己也点上,轻轻抽了一口,咬着烟嘴说道,“不过, 想了想,不提也罢,不合适。”
    “不合适?”荒木播磨露出不解之色。
    “长友老师遇袭受难,令人心痛,而课长也因此无辜被牵连,对于一位履立功勋的骄傲的帝国军官来说, 定然引以为耻辱。”程千帆表情阴鸷。
    他边走边说,“课长之耻,既特高课之耻, 更是宫崎之耻!支那有一句话,叫做君辱臣死,除非我有机会查清这件事,抓获幕后凶徒,此事不会再提!”
    “放心吧,对于这件事,课长从未放弃过调查,将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荒木播磨拍了拍宫崎健太郎的肩膀,“抓住凶徒,我必然将此人交给宫崎君来处置。”
    “一言为定!”程千帆哈哈大笑, 说道。
    “一言为定!”荒木播磨也是相视一笑, 他能够理解宫崎君的笑容, 这是对帝国之强大力量的信心,那些只会在背后放枪的宛若下水道的耗子, 早晚会被揪出来的。
    程千帆在院子里和荒木播磨握手作别。
    一名特高课的特工跑过来,对荒木播磨耳语一番。
    程千帆隐约听到了‘赵如申’,‘不招’。
    他面色平静, 没有停留, 和荒木播磨挥了挥手,离开了特高课。
    “宫崎是这么回答你的?”三本次郎问荒木播磨。
    “是的,属下是原话转述。”荒木播磨说道。
    三本次郎点点头,看来是自己反应过敏了。
    刚才他询问宫崎健太郎的伤势,宫崎这个家伙只说伤势已然痊愈,却只字未提那件袭击案。
    这并不符合他对宫崎健太郎的了解,这家伙是嘴巴上的勇士,实际上是缺少为帝国献身的勇气的,宫崎对于自己的生命极为珍惜。
    按照他对宫崎的了解,这家伙今天必然会询问刺杀案件的调查进展的。
    没想到宫崎健太郎竟然只字未提。
    这不由得令多疑的三本次郎有了一丝惊讶,当然,也只是惊讶,谈不上怀疑,宫崎健太郎对帝国的忠心还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未曾怀疑什么,不过,三本次郎还是要弄个明白,不然他心中总觉得有根刺,不畅快。
    听了荒木播磨所言,三本次郎知道了其中原因:
    竟然是为他考虑, 知道此事令他这个课长引以为耻, 照顾他的情绪,故而忍住不提!
    课长之耻,既特高课之耻,更是宫崎之耻!
    君辱臣死!
    越是了解宫崎健太郎,知道这个家伙是多么的怕死,此时此刻,三本次郎心中便多几分感动。
    宫崎这個家伙啊!
    他心中感叹不已。
    “西村尾藏所说的这两件袭击案,可能和长友君遇刺案有某种关联。”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纳尼?”荒木播磨先是一惊,随后思索片刻,点点头,“课长的意思是,都是支那国府当局的特工所为。”
    “不止。”三本次郎摇摇头,“我说的有关联,是这两件事本身之间可能是有某种潜在联系的。”
    他看着荒木播磨,“甚至于,可能是同一批人动手的。”
    “课长,我不明白。”荒木播磨皱眉,“您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吗?”
    三本次郎便瞪了荒木播磨一眼,这若是宫崎那个家伙,定然会说‘课长,请恕属下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还请课长解惑。’。
    荒木播磨被三本次郎瞪的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了想,自己这句话没有问题啊。
    “自己看。”三本次郎将一个文件袋丢给荒木播磨。
    几分钟后。
    荒木播磨收起文件袋,露出惊讶和思索之色,“夏侯远和化名常申义的大久英夫竟然都曾经去秘密拜见过长友先生。”
    “确切的说,是长友君秘密召见了他们。”三本次郎缓缓地说道,表情凝重。
    “所以,课长您判断,此次针对夏侯远和大久英夫的袭击,极可能是长友先生被刺杀之案的后续?”荒木播磨说道。
    “这正是我担心的。”三本次郎点点头,“也是我所期待的。”
    ‘担心’是因为,若果真如此,说明对方早就盯着长友寸男了,也说明长友寸男遇袭之案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复杂,此外,对方竟然等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才对夏侯远和长友寸男动手,这说明对方是极具耐心和足够小心谨慎。
    这样的对手,最是难缠。
    期待则是因为,对方此番再次出手,做得越多、出漏洞的可能性越大,这给了三本次郎抓住对方,一雪前耻的机会。
    “对方很有耐心。”三本次郎说道,“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是判断长友君被杀之案的风头过了,然后才出手的。”
    “确实是非常谨慎。”荒木播磨露出严肃表情,“课长,此前我们判断对长友先生动手之人是特务处上海站,不过,现在看来,对方可能是我们的老对手上海特情组。”
    “不错,荒木,你的脑子越来越聪明了,看来和宫崎那个家伙多多接触,也是大有裨益的。”三本次郎哈哈大笑说道。
    虽然荒木播磨说上海特情组是特高课的老对手,实则不然,特高课的在上海的老对手只有一个,那便是特务处上海站。
    对于上海站这个老对手,三本次郎以及特高课是颇为了解的,特别是此前阮至渊投靠帝国,此人将上海站高层、中层人员名单、其人的性格、行事风格等等都和盘托出。
    故而,对于上海站目前的领导层,三本次郎可以说是无比熟悉。
    郑利君擅长行动、精于刺杀,其人行事狠辣,动手果断,但是,做事粗糙,若是此人背后指挥的话,他们在对长友寸男动手后,同时、或者随后便会对夏侯远和大久英夫动手,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郑利君行事风格粗犷,不仅仅是性格原因,还有深层次的原因:
    大刀阔斧,直接就干,如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扩大战果,立下大功,立功才能升官发财。
    故而,以此来看,倘若西村班的这两名特工遇袭和长友寸男遇袭是同一伙人,那么,基本上可以排除郑利君的嫌疑。
    上海站另外那一名高层暨上海站书记程续源,按照阮至渊的供述,程续源行事颇为谨慎,但是,其人做事不够果断,又有些瞻前顾后。
    此外,最重要的是,按照阮至渊所说,程续源没有‘兵权’,在郑卫龙被捕的情况下,阮至渊推测整个上海站的行动大权会被郑利君牢牢把握,此二人也是上海站新任站长的最有力争夺者。
    基于此情报,三本次郎次郎得出判断,在这种情况下,郑利君更加不会将行动权利分给程续源,所以,程续源指挥行动的可能性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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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这般,特务处上海站的两位高层领导郑利君和程续源都不符合他的推测,初步可以排除。
    那么,在大上海,还有谁有能力策动如此规模的袭击?
    答案只有一个:
    上海特情组。
    最近这一年半的时间,三本次郎惊讶的发现,上海特情组这个特务处总部在上海的直属机构,虽然人数和力量远远逊色于特务处上海站,但是,给特高课带来的威胁却远甚于实力强大的上海站。
    肖勉!
    这个湖南醴陵人,这位上海特情组组长,现在已经被三本次郎视为上海反日力量的头号大敌!
    经过仔细推敲,三本次郎愈发倾向于长友寸男被杀以及西村班的这两个特工遇袭之案,这一连串行动的指挥官的行事风格和肖勉的行事风格极为相似。
    简而言之,他高度怀疑这一连串的反日行动的幕后主使,便是:
    肖勉和他的上海特情组!
    “荒木。”三本次郎表情阴森,“肖勉和上海特情组,已经成为帝国在上海长治久安的心腹之患,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铲除!”
    “哈依!”荒木播磨低头,表情凶狠说道,“夏侯远和大久英夫这两件案子都发生在法租界,我们幸而有宫崎君在租界可为内应,我定会和宫崎君保持沟通,这一次我们定当揪住肖勉的尾巴!将上海特情组一网打尽!”
    “宫崎这个家伙虽然满脑子都是做生意赚钱,但是,他是极为聪明的,这是一个有能力的家伙。”三本次郎微微颔首,“你们两个通力合作,全力抓捕上海特情组肖勉!”
    “哈依!”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中央巡捕房。
    这是小程总伤愈后第一次来巡捕房上班。
    自从程千帆来到副总巡长办公室,访客便络绎不绝。
    此时此刻,他亲自将来访的‘师傅’马一守送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伸了伸懒腰。
    终于安静下来了,他可以静下心思考了。
    此番向三本次郎汇报工作,远远地‘偶遇’西村尾藏拜访三本次郎,这算是一个‘意外收获’。
    此前,从大久英夫的口中,他也获得了关于西村班的一些情报。
    不过,这些情报只是较为浅显的。
    大久英夫只知道西村班的班长是西村尾藏,他甚至并未见过西村其人。
    大久英夫隶属于西村班市府课,他不清楚其他课的情况,只知道自己所属的市府课的一些相关情况:
    市府课负责人是甲斐弥次郎,而大久英夫在市府课的直属长官是小岛文生。
    除此之外,大久英夫便无法提供更多的情报了。
    而此次从三本次郎以及荒木播磨的口中,他得到了关于西村班的更多情报:
    被桃子的手下开枪击毙的夏侯远竟然是西村班调查联络课的特工,并且此人不是日本人假扮的中国人,是一个汉奸特工。
    ‘常申义’的妻子丘杏,也从三本次郎的口中证实其确实是日特。
    至于说丘杏是否同样隶属于西村班,三本次郎没有明确这一点,还待调查。
    此外,还有一点,那就是西村尾藏竟然没有对三本次郎提及另外一名遇袭失踪人员——李源!
    这是为何?
    有两种可能:
    其一,李源并非西村班的特工,西村尾藏并不知道发生在法租界的另外这一起袭击案,或者是知道了,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和联想。
    那么问题来了,李源到底隶属于哪一个日特机关?
    此前审讯李源,此人对于自己隶属于哪一个特务机关竟然也是一问三不知,程千帆便判断这是一个沉睡者。
    或者说,这是一个‘倒霉’的沉睡者,这一次被长友寸男召见,是他第一次被唤醒,然后便暴露了。
    程千帆对于李源背后的这个日特机关很感兴趣,这种有足够耐心安排沉睡者的特务机关,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危害性更大,更难对付。
    另外一种可能性,李源同样隶属于西村班,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和考量,西村尾藏对三本次郎隐瞒了这一起袭击案。
    程千帆手中转着一支香烟,他在思索,假如是这种原因的话,西村尾藏为何要对三本次郎隐瞒?
    答案有两个:
    一个是李源无关紧要,不值得一提。
    一个是李源非常重要,其身上有极为机密之事,西村尾藏对三本次郎和特高课有防范之心。
    这是正常的,日本特务机关繁多,相互之间事实上并无互通,甚至于互相掣肘乃至是敌视,甚至有暗中向对方捅刀子的事情出现过。
    此外,从荒木播磨和三本次郎的言语中,程千帆获得了关于西村尾藏这个人的第一手情报。
    此人极为自负。
    极为小心眼。
    似乎此人此前言语上对于特高课,或者是其他的日特机关都颇为不屑。
    恩,三本次郎和西村尾藏实际上关系并不好,甚至是相互间有罅隙?
    这是他通过三本次郎的一个表情得出的初步判断,这个有待考证。
    当然,最让程千帆感兴趣的便是三本次郎提及的夏侯远家中的那个首饰盒。
    能够令素来自负的西村尾藏登门向三本次郎求援;
    三本次郎‘欣然’答应,并且亲自送西村尾藏离开;
    随后,更是亲自向他下达正式命令,要求他打探首饰盒的下落。
    原因只有一个:
    首饰盒很重要,或者说,最大可能是首饰盒内的某件东西——
    极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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