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手中擎着高脚杯,随着手腕抖动,杯中的红色酒液轻轻摇晃。
    楚铭宇说了‘登船’二字。
    程千帆心中揣测,由此判断此去目的地是青岛的可能性大增。
    当然,也不拘必然是青岛,譬如说是去津门,亦可从水路而去,譬如说去北平,倒也可以乘船去津门,然后再陆路去北平。
    不过,直觉告诉他,此去青岛的可能性至少有八成!
    楚铭宇让他打电话给家中言说一声,他只以避嫌之说推脱。
    距离出发应该还有几个小时,他还需要细细查勘、研判,得出最接近事实的判断,然后才好做出最后的应对。
    只是,他方才说了不打电话,此后若是确认了目的地不是青岛,届时总要找个借口打电话,这本身却是一个不妥之处。
    当然,幸而他此前早就与浩子有过交代,即便是他打电话这件事本身引来一定的怀疑,敌人也无法从电话内容中发现什么端倪。
    不过,从安全性来说,终究是‘青岛’这个结果是最优选项。
    “想什么呢?”刘霞款款而来,手中的高脚杯摇晃着,笑颜如花。
    说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程千帆,微微点头,“不错,蛮合身的。”
    程千帆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
    “霞姐瞒得我好苦。”程千帆佯装生气,说道。
    刘霞就咯咯笑,伸出小拳头轻轻捶了程千帆一下,“若是对你不利的事情,霞姐拼了犯错也会知会你一声的,这等事,不与你提前说,是为你好。”
    “我省得。”听得刘霞这般说,程千帆也收起玩笑模样,正色说道,他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过去与刘霞碰杯,低声说道,“所以方才楚叔叔问我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我想了想还是作罢。”
    “倒也不必这么小心。”刘霞摇摇头,说道。
    “南京那次的事情,每每想起,都是令人后怕。”程千帆苦笑一声说道,“当时日本人可是都去盘问我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然后,他正色说道,“为了汪先生的安全,还是少节外生枝为妙。”
    “如此也好。”刘霞莞尔一笑。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帆弟就不好奇我们出发去哪里吗?”刘霞忽而问道。
    “好奇啊。”程千帆点点头,“当然好奇了。”
    说着,他又与刘霞碰杯,“不过,只是好奇而已,还是不打听为妙,反正霞姐你也不会把我卖了。”
    “我倒是想卖,也没人能出得起买你‘小程总’的价码啊。”刘霞嗔了程千帆一眼,说道。
    说着,她看了看四周,凑近了说道,“我听说是去青岛。”
    ……
    “青岛?”程千帆先是惊讶,然后点点头,“难怪楚叔叔方才说要坐船。”
    “你知道就好,别乱讲。”刘霞叮嘱说道,“虽然下午就开船了,却也不好四处嚷嚷。”
    “嗯,我省得。”程千帆点点头。
    刘霞与他碰杯,小小饮了口酒水,就那么的擎着酒杯,犹如盛开的花蝴蝶一般,与几位贵太太谈笑风生去了。
    看着刘霞的背影,程千帆细细品着酒水,他的目光闪烁。
    刘霞为何要告诉他目的地是青岛?
    虽然正如刘霞所说,开船后大家也基本上就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了,但是,与情报工作而言,早几个小时晚几个小时,起见的差别可以微乎其微,也可以海了去了。
    就以现在而言,倘若他是间谍,此时此刻还未登船,他便可以找到机会将汪氏的目的地是青岛的绝密情报传递出去。
    甚至于,因为知晓汪填海要去青岛,要乘坐轮船去,便有机会查到汪氏有可能搭乘的轮船,便有可能提前做准备,乃至是在轮船上做手脚,当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几乎不可能在轮船上做手脚,但是,这里说的一种可能性,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可能性。
    故而,程千帆对于刘霞告诉她会谈地点是青岛,内心中是有些惊讶和不解的。
    这似乎并不太符合刘霞所表现出来的谨慎脾性,要知道,在楚铭宇说了喊他来此地原因之前,刘霞可是对他并未透露分毫呢。
    当然,也可能是刘霞看到楚铭宇都对他说了要随团的事情后,便觉得有些话不是不能说了,且也可以拉近姐弟间的关系。
    总之,刘霞这么做,让他略惊讶,却又似乎并无不妥当之处。
    如是,从刘霞的口中得知了此行的目的地是青岛,程千帆的心中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不需要再找机会打电话了,如此,也将最大化的确保了安全。
    程千帆擎着酒杯,目光洒向大厅,很快,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这位英俊潇洒的‘小程总’眼前一亮,擎着酒杯走向了女子。
    远端,正与一位中央委员的太太浅笑言语的刘霞,朝着程千帆这边看了一眼,看到这位‘帆弟’似乎并无向家中打电话言说一声的意思,而是与冯委员的女儿聊在了一起,逗弄的姑娘笑的花枝乱颤,她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
    青岛。
    一处西式公寓。
    “回来了。”
    柯志江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挎着坤包回来的齐雅风说道,他的目光中也满是宠溺的爱意。
    “累死我了。”齐雅风朝着沙发上一倚,双脚一蹬,蹭掉了高跟鞋,就那么的将白白嫩嫩的双脚架在了柯志江的腿上,“柯大站长,帮我揉揉。”
    柯志江轻笑一声,他将报纸拿来,就那么很细心,很熟练的帮齐雅风捏起脚丫来。
    “有什么收获?”他问道。
    “收获不小。”齐雅风点点头,“我今天终于得空,随着那位山崎太太进了别墅。”
    这次青岛站的行动目标是青岛正金洋行的一名日籍经理,此人表现上只是一名日本商人,实际上业已查明是青岛特高课的秘密特工。
    这个人长期深居简出,青岛站数次想要对这个人动手而不得。
    齐雅风便自告奋勇与这个化名山崎正雄的日本央行经理的太太结识,争取进入到别墅内部,打探其内部结构,为刺杀行动查勘地形。
    ……
    “这是一幢西式建筑,内部为日式布置。”
    “楼上下均有宽大客厅及住房,地毯壁炉俱备。”
    “整个建筑约莫占地两亩,另有花园,佣人房及汽车间。”齐雅风说道。
    “守卫力量如何?”柯志江问道。
    “这个人明面上的身份只是洋行经理,所以,出于这个身份的合情合理,是并没有什么警卫力量的。”齐雅风想了想,说道,“不过,别墅距离最近的警察岗亭只有不足三里地,一旦响了枪,警察很快就能赶来。”
    “这个倒是个问题。”柯志江点点头,不禁陷入沉思。
    看着齐雅风一脸倦容,不住的说累坏了,柯志江也是一阵心疼。
    齐雅凤,是青岛站的一枝名花,长相娇俏,更且善解人意。
    二人可谓是情投意合。
    只不过碍于军统的家规,两人一直没能完婚。
    所以柯志江一直觉得自己亏欠齐雅凤,对她颇为宠溺。
    “对了,江哥,戴老板那边别忘了早些回电。”齐雅风打了个哈欠,提醒说道。
    “回电不急。”柯志江思忖说道,“还需要再派人仔细打探一番,有了更加确切的情报,最起码是有了可以支撑判断的依据,才好回电。”
    他对齐雅风说道,“戴老板心心念念的便是制裁汪填海,兹事体大,不可轻乎怠责。”
    “戴老板,戴老板,你的心里只有戴老板。”齐雅风不满、抱怨说道,“戴老板什么时候同意你我结婚?”
    “莫急,莫急。”柯志江将齐雅风拥入怀中,“且等我立下大功,亲向戴老板言说,定然说服戴老板同意你我之事。”
    齐雅风微微皱眉,轻哼一声,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腻了。
    ……
    上海,法租界。
    薛华立路二十二号。
    中央巡捕房内部发了一份公告,中央巡捕房副总巡长程千帆将外出武汉公干,‘小程总’不在上海期间,巡捕房三巡的工作暂由鲁玖翻负责,中央巡捕房的日常工作由金克木金总指派其他人负责。
    李浩看到下发的公函,不禁嘟囔了一句,怎么这公干这么突然,也没有什么风声。
    说着,便与鲁玖翻请了假,只说要回程府向嫂子知会一声。
    鲁玖翻自无不允。
    ……
    程府。
    “你说千帆要外出公干?”白若兰正在给小芝麻缝制过年新衣,听得李浩的汇报,也是惊愕不已,“什么时候出发?”
    “已经出发了。”李浩说道,“巡捕房说是武汉那边有紧急事务需要这边派员去处理,帆哥来不及回家。”
    “什么事这么急切?”白若兰惊讶且有些恼怒,“连回家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她不禁抱怨说道,“连个换洗衣物都没拿。”
    白若兰的心中担忧不已,她不禁下意识的想到上次丈夫也是‘不告而别’。
    待从南京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新添了枪伤。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丫鬟栗子拎着一个袋子进来了。
    “太太,这是楚公馆将先生的警服送来了。”小栗子说道,“还捎来了先生的口信。”
    “什么口信?”白若兰接过袋子,看到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高级警官制服,不禁问道。
    “先生说紧急公干,短则十天,长则二十多天就会回来,不要担心。”小栗子说道。
    “晓得嘞。”白若兰摆摆手,示意小栗子将警官制服拿去熨烫收好。
    待小栗子离开后,白若兰看向李浩,不解问道,“不是说是巡捕房公干吗?怎么是楚公馆将衣服送来的?”
    “嫂子莫不是忘了,早上帆哥是被楚公馆接走的,莫不是他临时接到要外出公干的命令,就直接从楚公馆出发了,所以这才劳烦楚公馆将衣服送回来了。”李浩想了想说道。
    “也许吧。”白若兰点点头,然后皱眉,有些生气说道,“他倒是走的潇洒,都说武汉的姑娘泼辣,莫不是惦记着吃辣,所以走的这么急切。”
    听得嫂子这般抱怨,浩子只是讪讪笑,不敢接话。
    看到浩子这般模样,白若兰好气说道,“你也是素来向着你帆哥的。”
    李浩正要辩解,白若兰不耐烦说道,“去吧,忙你的吧,千帆离开匆忙,说不得巡捕房那边都没来得及交代好工作,你且去吧。”
    李浩心中一动,虽然嫂子什么都没说,他却是觉得嫂子似乎什么都知道。
    “嫂子且宽心,帆哥早有安排。”李浩想了想,说道。
    “外面的事情,我管不了,也没那闲心理会。”白若兰摇摇头,说道,“只要他不给我带一个武汉的妹妹回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那不能,那不能。”李浩讪笑着,赶紧告辞离开。
    ……
    霞飞区。
    上海特情处的一个秘密安全屋内。
    乔春桃主持召开了特情处部分高级干部临急会议。
    “这么说,处长应该是去青岛了?”乔春桃问道。
    “按照处长之前的交代,他没有打来电话,那就是去青岛了。”李浩说道。
    “会不会处长临行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打电话?”周茹思忖说道,“亦或者,处长让楚公馆捎的口信里有什么暗语。”
    “不会。”李浩摇摇头,“处长说了一切以电话为准,就一定是以电话为准。”
    周茹没有再说话,她看向乔春桃。
    “豪仔。”乔春桃看向豪仔。
    “我认同浩子的话。”豪仔想了想说道,“处长做事,向来未雨绸缪,且行事严谨,他说一切以电话为准,那就必然如此。”
    “你再将小栗子转达的那人所说的处长的口信说一遍。”乔春桃思忖说道。
    李浩便又将小栗子所转达的口信说了一遍。
    “口信应该只是去程府,向嫂子知会一声。”乔春桃略略思索,说道,“不过,这话却极可能并非是出自处长之口。”
    “什么意思?帆哥出事了?”李浩大惊,不禁问道。
    “不,恰恰说明处长没事,一切安好。”桃子摇摇头,说道,“也说明处长确实是没有必要打电话,说明处长确定了是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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