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念昭去到仓库的时候天还亮着,虽然入了秋但空气还没那么阴冷潮湿,可码头边上十足的水汽依然让她不适。再加上女人哭肿的眼睛,盛念昭觉得自己好像被水淹没,快要喘不过气。
    女人的长相并不算十分出众,很普通,是你每天走在街上路过都不会有印象的长相。岁月在女人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她的眼里是一片死气,盛念昭却知道她并没有死,只是麻木了。
    她很怕看到这样的眼神,她会难受,心里像有千万只小虫子在啃噬。古龙说,女人看到别的女人被男人折磨时,她自己也会气得要命。
    是的,盛念昭现在就气得心肝脾肺肾都要炸了,可她脸上却是有如死水一样的平静。
    女人的身上盖了一件薄毯,盛念昭猜得到是刘绪运看她可怜帮着盖的。薄毯没有遮住的地方可见大大小小的淤痕,尤其是她右侧脸颊高高隆起,明显是被人甩过巴掌,看着很是渗人。
    盛念昭迟迟没有开口,仓库里的人也都噤若寒蝉。
    “沉娜萍呢?”盛念昭面无表情,半晌终于问了一句。
    “她这个礼拜休息,回老家了。”刘绪运知道盛念昭在气头上,怕她因此迁怒到沉娜萍身上,连忙提醒她,“昭姐您上周准的假。”
    盛念昭斜睨着他,知他有心维护冷笑了一声。“她回来你告诉她,两个月。”
    刘绪运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扣沉娜萍两个月工资。其实也的确是沉娜萍的疏忽,虽然她休息但他们把这女人绑来的时候盛念昭嘱咐过让沉娜萍派手下的姐头看管。沉娜萍答应过,是她自己给忘了,怪不得别人。
    盛念昭穿着一条宝蓝色及膝裙,妆容精致得体,与这旧仓库格格不入。她看了眼腕表,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拿下青塘湾那块地,也不知聂桑行不行。
    她叹了一口气,在场的人冷不丁打个寒噤。盛念昭这时才将眼神施舍给跪在地上的叁个人,叁个男人低着头从穿着打扮看起来年纪不大。穿黑衬衫的那个身形略微壮实,另外两个身形瘦削,高点的那个上半身套了件运动外套矮点的那个裤子拉链还没拉上。
    盛念昭看清这叁人装扮对他们嗤之以鼻,“抬起头。”
    叁人哆哆嗦嗦抬起脑袋,药物亢奋劲儿已经过去,抬头触及盛念昭的视线,有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们此刻万分后悔轻看这个女人,他们平时虽总爱招惹是非,骨子里却最是怕死。叁人只觉得眼前站的不是人,而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
    “你们动货了?”虽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昭姐我们就是一时昏头,冲动了,我们真不是成心的,昭姐……”
    叁人七嘴八舌为自己辩解,吵得盛念昭头疼,她抬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叁人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仍在争辩,两旁身材魁梧的打手们接收到讯息刚要动手,被盛念昭一个眼神制止。
    刘绪运在旁眼神动了动,他跟盛念昭两年,不能说对她知根知底,但好歹摸出点脾气,知道今天多半是得见血。
    盛念昭将食指凑到唇边示意噤声,她戴着白色丝绸手套,从进来的一刻就没摘下来。仓库里安静了,盛念昭转过身看向地上的女人,眼神中充满了悲悯,她低声喊了句,“姐姐,真对不起你。”
    “你想怎么办?我可以替你做主。”
    女人眼珠微动,愤恨地瞪着盛念昭,为什么同是女人,她要这样羞辱自己?明明罪魁祸首是她,是她派人把自己抓来威胁溪杰,这些畜生也是她的手下,她为什么要装出一副诚恳的态度?假惺惺的女人,马后炮有什么用?是在故意看她笑话吗?还是存心羞辱?
    盛念昭知道女人的心思,但她其实并不是如女人所想是在惺惺作态,她确实想要弥补一些,尽管她也明白这么说好像是挺招人恨。但绑架女人这件事盛念昭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错就错在沉娜萍让男人看管她。
    女人是盛溪杰的养母,说是养母其实也就比盛溪杰大不了多少,如今也才四十出头的年纪。那群老东西以为改了盛溪杰孤儿院的资料她就查不到这个女人,是人就会有软肋,就如女人是盛溪杰的软肋,盛溪杰也是女人的软肋。
    “姐姐,你这样会让我难做的。二叔就堂哥这么一个孩子,我不想二叔老来没人陪他。”盛念昭无意威胁女人,她只是在陈述事实,若非无可奈何,她也不想对血亲下手。
    “盛念昭!你不是人!他是你哥哥!”女人怒目圆睁,双手紧裹着薄毯一下从地上爬起来。“你对我这样就算了,溪杰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想要过过好日子,这个孩子苦惯了,才会昏头昏脑被人利用。”她伸手去抓盛念昭的裙边,盛念昭下意识向后退步躲开,女人悻悻地收回手,近乎卑微,“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求求你,你是盛家大小姐,你什么都有,你放过他好不好?”
    什么都有……吗?盛念昭很想笑,可她动动嘴唇,只是说出一些残忍的话,“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
    跪在地上的叁个男人听她此言,忍不住抬头,眼里多出些希冀。盛念昭看在眼里,勾唇笑得轻蔑。既然贪生怕死,做出那等腌臜事时怎么不想着保住上面那颗头?
    “姐姐如果你好好配合,我绝对不会再碰你和堂哥。而且这叁个人,任你处置。”
    盛念昭俯下身子凑近女人耳侧,以气声吐字,“你如果想让他们死,我也可以帮你杀了他们呀。”
    女人抬眼只见到盛念昭那对澄澈的眸子以及其所传达出的温和笑意,她知道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说的是真话,不由一阵恶寒。
    她不禁怀疑,盛念昭真的会放过溪杰和自己吗?
    ……
    “昭姐,桑哥电话……”
    “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他妈的见到洞就想插?”盛念昭坐在后排像是没听见刘绪运的话,冷不丁丢出一句脏话。
    其实对于刘绪运这种刀口舔血的人,“他妈的”压根儿算不得什么脏字,顶多算是个口癖。但盛念昭不太一样,刘绪运一直觉得她劲劲儿的,具体他形容不上来,大概就是她肚子里有点墨水那意思。他以前路过街心公园看到里面有些小年轻拿着画板或者是在那唱歌跳舞,盛念昭就给他这种感觉。
    但这小姑娘也不是个善良的主,不说以前,就刚才逼着仓库那女人拿刀捅人的时候,小姑娘还能笑着介绍哪些个部位更痛、出血量更大。善良人可干不出这个。
    盛念昭那句很明显在讽刺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刘绪运也是男人,这话他没法接,干笑了两声。
    盛念昭冷眼瞧着他,“行了,你们都一样。前面桥头把我放下,让聂桑来接我。对了,让他开我的小红。”
    盛念昭的小红是前几年盛子荣买给盛洛的一辆拉法,盛洛很爱车,前后买了二十多辆摆在家里的地下车库。盛念昭接手以后嫌车子太多卖的卖,借的借,自己留了七辆在盛家老宅。她给车子重新喷漆,七个色不带重样,一天一辆换着开。但她大多时候是不需要自己开车的。
    刘绪运知道她心情不好,行至桥头赶紧找了个地方放她下车。天已暗了,桥边风大盛念昭还穿着单薄的礼服,刘绪运本想问她需不需要披肩,她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下车甩门踩着高跟鞋走了。
    入夜以后气温下降,又是在江边她走没一会儿手脚就冰凉僵硬。江边风大,吹得她头发胡乱飞舞,但美女无论如何都是漂亮的,反倒多了些许凌乱的美感。因为她脸上并未出现局促之态,有的只是坦然和麻木。
    空气冰凉带点潮气,她吸进肺里像是有一注水直灌进胸膛,冰凉痛快。从方才起她就觉得眼睛酸疼,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反而觉得舒服。她抱臂走得很慢,呼吸缓而长像在叹息。盛念昭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赶尽杀绝。
    聂桑找到盛念昭时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走在地上,聂桑赶忙下车脱下外套给她披上。盛念昭掀起眼皮盯着他看了两秒,垂眸顺势就着这个姿势一头栽进他怀里。
    “……大小姐。”聂桑抿唇神情有些局促。
    “叁哥,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小昭’?”盛念昭吹风久了,话里都带着些许凉意。
    但聂桑却愣了愣神,低头望着她的头顶,心中五味杂陈。她在哭……
    聂桑抬手第二次没有经过她的准许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紧紧抱住她,怀里的盛念昭身体凉得像块冰,他紧紧抱住,希望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也将自己不能言说的爱意一并交给她。
    “小昭。”
    “嗯。”
    “无论你要做什么,叁哥都会永远支持你。小昭不要怕,你背后还有我。抬起头来。”
    盛念昭红着眼眶抬头,看见对方坚毅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唇边有很深很深的梨涡,盛念昭突然有种被他疗愈的感觉,心底的裂缝好似在愈合。
    “小昭想他们的话,可以告诉我。叁哥也很想他们,你一点也不孤单。”
    “走!叁哥带你去兜风。”
    眼前的男人和记忆里的少年身影重合,盛念昭忽然忆起小时候每次自己不开心躲起来哭聂桑都会找到她,骑着自行车载她去江边兜风。
    眼泪逐渐涌上来,她眨眨眼夜风恰好吹去水痕。
    她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在残酷斗争的大人世界里,她将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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