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师家的门前种了一路柚子树。
    椭圆的叶片精神抖擞,开春后,白嫩的花点缀其中,隐约还能看到几颗饱满青柚,比她的拳头再大一圈,应该比他的拳头小一些,脆生生卡在树梢间。
    “看什么呢。”厉挺笑问。
    她不好好走路,眼睛直盯着自己的手,两叁步就绊一个趔趄,这么毛躁实在少见。
    “没什么。”
    顾希安摇摇头,平视着前方,目光由这一棵柚子树跳到下一棵。
    “我还以为你输了棋心绪不宁呢。”
    他拿晚餐前的那几盘棋开涮,顾希安多少有些不平衡,扭头怼过去。
    “换了你也会输的。”
    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却带着些幼稚的赌气。
    “嗬,半句说不得了。”
    边说着,边拿手肘顶撞了她一下,作弄成功的人笑得像个坏孩子,顾希安躲不及,瞪着他很是恼火。
    那双眼睛盈盈一弯,盛满了水润光泽,和今晚难得清朗的月色。
    手指摩挲,终究是没忍住,厉挺伸手在她气鼓的腮帮子上忽得一捏。
    顾希安很明显怔忪了一下。
    下一秒,男人的另一只手也上脸了,双管齐下,没轻没重的。
    痛觉打败了心底的一点点异样。
    “喂!”她轻吼道,声线里带着些气急败坏。
    得逞了的人撒腿跑开几步远,翩然回身,笑得自在快意。
    顾希安很少有追过去讨回个什么以求平衡的心态。
    或许是从未被人这样戏弄过,或许是他的笑太过得意,或许是这一路柚叶清爽的香叫人神怡。
    然而此刻,她小跑着追上去,作势要以牙还牙。
    到最后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碰到。
    一条街跑了半程,她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弯着腰捂住胃部,稍作缓解。
    “胃痛了。”两步外的人立时回身,扶着她的胳膊问。
    “不痛……”忽然,顾希安一个转身抓着他的衣摆,骄傲发言:“抓到了!”
    瞧着她眉飞色舞的小表情,厉挺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扩大绽放:“我又不跑。”
    睁眼说瞎话就是他了,顾希安瞠目结舌,害她追了半程的不知是谁哦。
    阳城真的很小,厉挺越来越这么觉得。
    从徐老师家到她家,步行四十五分钟,四次左转和两次右转,跨过一条护城河,夜间不需要等太久的红绿灯,夜晚让时间变得很快。
    “你什么时候回A市。”
    道别前,他将话题引到下一次约。
    顾希安直言:“水晶要下服装厂看样板,我应该是坐高铁回去。”
    上一次,确实太辛苦他了。
    “什么时候。”他追问。
    浅浅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说了:“后天吧。”
    “哦。”很短暂的停顿,“其实我们可以……”
    “不方便吧,你的车怎么办。”
    车不车的有什么要紧,厉挺如是想,到嘴边的“没事”在捕捉到她眼底的婉拒后硬是扭转了路数,最后只是轻声附和:“也是。”
    潦草带过,只当是顺了她的意。
    原路返回,步行时间压缩到叁十分钟,比来时的每一步都匆忙。
    车子就停在老师家小区外的临时停车点,挺隐蔽的角落,不细看很容易忽略。
    厉挺上车,发动,打转方向盘,瞬间驶入车流。
    ///
    顾希安被抢劫的遭遇是发酵了几天后,传遍街头巷尾。
    既非亲眼所见,徐燕群却在第一时间知道。
    那日,从警察局出来,厉挺莫名跟到北塘江边,眼见她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哭了一场,擦干眼泪离开时,江边的风将她的白衬衣吹得臃肿,像一颗大皮球,撞撞晃晃离开视野。
    八千块对厉挺而言,不过是一双球鞋,一台游戏机,抑或是一辆山地车,说是唾手可得并不夸张。
    尤其在他凭实力考上京南大学后,厉父更是大手笔给了比零花钱更多倍都奖励,眼睛都不带眨的。
    放假两个半月,懒在公寓里吃吃喝喝连零头都没花掉,总之,他能帮她。
    可是该怎么帮。
    顾希安没理由接受陌生人的善意,自然也不会接受他的。
    他很自觉将自己划分在“她的陌生人”区间里。
    厉挺找到了徐燕群。
    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后,就算他不主动提及出手相助的想法,徐老师也一定会慷慨解囊,然后,他找了个好理由。
    一个义正言辞上升到道德绑架的好理由。
    高二下学期,京南大学夏令营招生在即,全国各重点高中都有名额。
    参加了夏令营等同于有了保送资格,这事全校上下都传遍了,大家纷纷在猜名额会落在谁头上。
    顾希安进入候选人名单是意料中的事,但她最后主动放弃名额才令大家跌破眼镜。
    这就是好学生的骄傲吗,有捷径不走,非要凭本事证明自己。
    风声实在后来的某一天传开了,源头无从追究。
    听说因为她家境不好,负担不起夏令营费用;又听说是厉挺的企业家爸爸亲自找到校长室,砸下重金为儿子买名额;更有说是顾希安弟弟把同学打伤住院,后来对方父母开了个天价赔偿金,各种方式逼着她们孤儿寡母还钱。
    事情闹得最凶的那段日子,时常看见成群地痞流氓日日堵在她家院前闹事,她母亲的小吃摊被砸了两回,后来也不出摊了。
    谣言似杂草疯长,真假参半。
    厉挺对徐燕群说:“本就是欠她的。那个名额不论我用或没用,她确实让了。当初她一分钱没拿,这回就当是多给了个机会,补了先前的那一次。”
    徐燕群皱着眉头听完,什么让啊欠的,有关夏令营的原委她心知肚明,自然不认同厉挺的一番说辞。
    “徐老师,我出这笔钱也是求个心安理得,您就当是帮我。”
    更何况,如果只是因为钱而错过前程,对顾希安而言,太可惜。
    她太需要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比任何人都需要。
    思忖了两日,徐燕群上门拜访顾希安家,说辞也是用了厉挺的那一套。
    扣了个理由充足的帽子,学校名义出具的助学款,以惜才的口吻,顾希安再要强也会动摇。
    从接受帮助的那一刻起,顾希安告诉自己,是借,不是拿。
    很长一段时间的勤工俭学,所有涉及到奖金的比赛她都参加了,大二那年,将那笔钱全数还给了老师,由她代为转交学校。
    这多年过去,往事早就落了灰,只是每每见到她,徐燕群总会想起这段曲折。
    她觉得该坦白,偏偏当事人不愿意。
    厉挺不想她知道。
    当初没有,时至今日哪怕他心有图谋,也没想过拿这个噱头邀功请赏。
    感谢或是亏欠,都不是他想从顾希安身上收获的情感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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