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们想争他就得让么?不让就得死么?凭什么呢?!
    杨昭见太子愈发深沉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笑了。
    不多时,一袭水蓝纱衣的清丽佳人缓缓走上船头,她双手抱着一架古琴,轻轻置于琴桌上,拂衣而坐,青丝如瀑垂落,她低眉续弹,皓腕好似冷月清霜。
    佳人唇绽樱颗,玉音婉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上阕一出,不知多少人听得醉了,有书生叹道,此乃天仙化人之笔!
    清丽佳人仿若忘我,指间轻拢慢捻。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终了,佳人向四周微微福身,道:“去岁中秋,有仙人入得白露梦中,自称东坡居士。仙人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其弟。名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白露此言一出,具皆惊叹,仕林学子无不心驰神往。
    楼上的太子已然兴奋得站起来,双目炯炯,放在木栏上的双手激动地握紧,他兴致勃勃地追问:“便是这首词?”
    杨昭点头应是。
    “好!好一个明月几时有,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历朝历代,中秋词何止千百,然自此词一出,余词俱废!”说完才想起这词本是庄敏静所作,一时有些尴尬。
    杨昭自然理解太子地失态,毕竟此词乃是庄敏静记忆中的绝世经典,他与俆妙君第一次拜读时同样惊为天人,可他知道这首词并非庄敏静所作,对盗词者只有不屑与厌恶,太子却不知详情,难免惋惜。
    只听太子问:“那东坡居士可是你想出来的?”他本以为庄思远所谓的偷词是让白露直接夺了庄敏静的文章,可白露却将此篇归于一位不存于世的仙人,不知为何多此一举?
    杨昭笑而不答,却问:“殿下真信此词是舍妹所作?”
    太子眉头轻蹙:“何意?”
    “荣国公府以武立业,臣等虽自幼习文,但终究不如文人世家看重。旁人不知各中详情,臣却再清楚不过,舍妹虽年少成名,却并未拜得名师,只由几个不成气候的举子教导,纵然天赋惊人,又如何做得这许多经典?更何况篇篇足以传世?”杨昭奇怪如此明显的漏洞为何无人察觉,就算联想不到穿越,多少会有人怀疑她代笔吧?然而至始至终都不曾有人质疑,只能用逆天之子的气运来解释了。
    太子沉吟片刻,他一直感觉庄敏静作品风格相差极大,各种流派信手拈来,此前他被她的才女光环所蒙蔽,理所当然地认为天才应如是,如今经庄思远提醒,竟是处处不对劲。他犹豫地问:“莫非……令妹是代笔?”
    何止代笔?庄敏静爱好使然,在上一世背诵过许多经典名篇,穿越后发觉此地各种文化习俗与前世古代无异,却偏偏没了那些名人名家,自然也没了他们的作品,庄敏静自此如鱼得水大放异彩,她担心日后会渐渐忘了,三岁起便将记得的诗词文章汇抄成册,藏于暗处,时时过目,这些年所盗经典不知凡几。
    杨昭心中所想自然不可为外人道,他稍稍行了一礼:“臣不得而知,只是有所怀疑,暂时并无证据。”
    太子不再开口,半晌后叹道:“可惜了……”随即让侍卫取了花牌送下楼去。
    至此,醉欢楼的柳白露姑娘成为了此次花魁比试的头名,而一篇由仙人入梦所作的中秋词,也随之扬名于天下。
    一夜之间,京中处处诵明月。
    若陈氏的兄长还在京中,庄敏静必然会知晓此事,可她舅舅被发配极北,其余势力又被杨昭暗中挡下,此时的她有如聋子瞎子,还在忧心已数月不见四皇子,计划着如何在定远侯府的赏菊宴上一鸣惊人。
    杨昭回府后,俆妙君例行公事地将庄敏静的一举一动告知,两人同时想到,玉简记载的赏菊宴比如今晚了一年,彼时庄敏静已成荣国公府嫡女,四皇子爱慕于她又处处帮扶,定远候夫人自然青眼有加,不久之后便由贵妃求旨封庄敏静为四皇子妃。
    而这一回,她既没有嫡女身份,又还未笼络住赵礼的心思,她可还有这份气运?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宫中已三年未曾举办中秋宫宴,今年依旧如此,不过四皇子的母家定远侯府此时却格外热闹,府中张灯挂彩,门庭若市,府外停着一辆辆华贵精致的马车,各家夫人领着自家千金前来赴宴,同赏秋月秋菊。
    这些年来皇上对贵妃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作为贵妃的娘家,定远侯府自然水涨船高。如今四皇子年有十八,已到了选妃的年纪,贵妃便请托自己的嫂嫂定远侯夫人办了这一场赏菊宴,名为赏菊,实则参宴宾客无人不知,正是为了选出一位合适的四皇子妃。
    庄敏静安静地跟在姜氏身后,方才一路上她主动与姜氏搭话,对方始终淡淡的,她也不恼,面上一直带着微笑,让人一见便心生愉悦。
    一入府中,定远侯府的大少奶奶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喜色,她恭敬地向姜氏见礼,又看向庄敏静:“这位便是府上的静姐儿吧,瞧这模样,果真是个招人疼的,哪像我那丫头跟皮猴儿似的,还是夫人有福气。”
    庄敏静福身谢过,一旁的姜氏却接过话:“慧姐儿还小,正是活泼才可爱,你可别拘了她。”又转头对庄敏静冷冷道:“你且自去,不用陪着我。”
    此话一出,庄敏静与大少奶奶同时一愣,庄敏静暗恨姜氏给她难堪,委屈地看向了大少奶奶,谁知对方却像没见到似的,笑意盈盈地站在一边。
    原来大少奶奶表面虽待庄敏静和善,心中却不大瞧得上她,在她这等世家宗妇看来,庄敏静一介庶女心比天高,闺中之作竟传得人尽皆知,虽受仕林追捧,却终究失了大家闺秀的矜持,将来指不定就是个祸害。
    庄敏静并不知她往日的高调早惹人嫌弃,见对方不理她,只得收敛了神色,柔声道:“是,母亲。”
    一旁的丫鬟很有眼色,忙上前领她去侯府的菊园。
    此时的菊园十分热闹,朵朵秋菊满院,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攀谈,庄敏静一眼便见到了和她交好的几个姑娘,多半是高门庶出,或者小门小户的嫡出。
    她虽自认才华无双,又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不知为何那些真正的世家贵女并不愿与她相交,或许是出于嫉妒吧?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人只能仰视她!庄敏静一面想着,一面走了过去。
    一位圆脸的绿裙姑娘见了她,忙笑道:“我说怎么明明在菊园却嗅到了梅香,原来是咱们的寒梅仙子来了!”
    第24章 庶女谋9
    说话的绿裙姑娘正是永定侯府的庶女陈淑淳,永定侯府与定远侯府沾亲带故,算起来她还能叫四皇子一声表哥,可惜,皇子妃的位置却不是她能肖想的,倒是她的嫡出姐姐听说还未定亲,不知是否有意于此?
    庄敏静心思百转,面上却笑若春桃:“我的好姐姐,妹妹近日可没得罪你吧,怎么偏来笑话我?”
    陈淑淳佯作生气道:“哪里没得罪,你前日许我的绣样至今还没拿给我呢,该不是反悔了吧?”
    庄敏静不擅刺绣,亦不擅作画,可偏偏对描花样子十分拿手,她描的图案新奇又漂亮,就连不少绣庄都愿意出重金求购。
    她忙上前挽住了陈淑淳,告饶道:“是妹妹错了,花样子已经描好了,明儿个就命人给姐姐送去,姐姐就饶了我这回吧?”
    “这还差不多!”陈淑淳满意起来,她的同母妹妹陈淑雅侧着头一脸天真,说道:“静姐姐一会儿作诗么?今日赏菊宴必然有诗词会,我听张阁老家的安贞说,她姐姐准备了好几首诗词,就是想压静姐姐一头呢。”
    “哼,真是不自量力,寒鸦也敢与鸾凤攀比?那我可得好好见识一番呢。”另一位长脸的姑娘唇畔挂着一抹冷笑,她生得有些刻薄,偏偏穿着一袭粉裙,愈发显得不伦不类。
    此女乃是四品京官家的嫡女单梦君,她父亲原来只是个泥腿子,亏得祖坟冒青烟一路考中了进士,金榜题名后仍不忘糟糠之妻,待老妻始终如一。可惜,他妻子毕竟是大字不识的村妇,养出来的女儿终究少了几分矜持与涵养。
    单梦君向来易招惹口舌是非,她们如今身在侯府,说的话难免会有丫鬟听见,到时候传去候夫人耳中就得不偿失了,庄敏静不愿与她多说,于是一笑带过。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来通知开席,庄敏静跟着几个姐妹一道入席,她见姜氏与几位夫人坐在最前头一桌,心中斟酌一番,最终没有过去。
    若是往常,她定会不顾姜氏冷脸上前招呼,那些夫人虽未必看得上她的出身,倒也愿意给她几分薄面,可这一回她是为了四皇子妃的位置而来,便不去自讨没趣儿了。
    宴席吃到一半,果然有人提议诗词助兴,各家小姐们跃跃欲试,特别是那些有心于四皇子的,脸上都透着浅淡的红晕,庄敏静与陈淑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今晚虽是赏菊宴,却也恰逢中秋,故以菊花或中秋为题皆可,不少小姐们都准备了应景的诗词,其中又以张阁老家的嫡小姐张安宁最为出彩,引得侯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庄敏静见张安宁害羞地低着头,心中不免嫉妒,方才那诗分明文采平平,偏偏因为作诗人的出身让各家夫人都高看一眼。她捏紧了帕子,深吸口气,对陈淑淳使了个眼色,对方意会地点点头,故意提高了声量:“呀,静儿妹妹作完诗……不对,这是一首中秋词啊。”
    庄敏静微笑颔首,身边有人不忿张安宁出了风头,此时立刻捧场:“快念来听听,寒梅仙子的中秋词我还是第一回见呢。”
    “就是呀!”周围响起了几道附和之声。
    附近几桌的人都听见了,纷纷侧目,庄敏静故作无奈,只好站了出来,柔声道:“承蒙诸位抬爱,那敏静就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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