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A市城郊的烧烤一条街人流已经开始多了起来,来这里的多半都是些附近工厂里的工人和四处跑黑车的司机们。
    一个连招牌都已经糊黑了半边的小饭店里,油烟弥漫肆虐,老板娘正打电话联系电工,一边催促,一边气的破口大骂。
    泛着一层油花的桌子旁,一老一少两个人对坐着,年纪大的那个穿着一身的李宁牌的运动服,脚上趿拉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纹路,此时正一边吃着一盘花生米,一边兴致勃勃的吧唧嘴。而他的对面,一个年轻的男人做的笔直,风衣配西裤,白衬衫加一副黑色拉丝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边的廉价的塑料椅子上还放着一个黑色的真皮公文包,俨然跟这个充满了油腻的小店格格不入。
    “下次再来找我别穿成这样!”老年人不太高兴的挑了挑眉,说道:“弄得我总想打立正敬礼。”
    “这次来的急,下次注意!”贺子谦平静的说着:“郭师叔,我有件事和您打听。”
    “就知道你小子是无事不登叁宝殿,”郭平安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斜着眼睛看着男人:“说吧!”
    贺子谦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深吸一口,说道:“我知道您当年是专案组的特别顾问,我想问……”
    郭平安抬手打断了他要问下去的话,他将筷子放下,缓缓的抬起头,眼神没有了刚才的随意散漫,黑的有些逼人:“谁让你来问的?”
    “没谁!”贺子谦回答:“是我自己要问的。”
    “小子!”郭平安拿了一张劣质餐巾纸擦了擦嘴,说道:“看在你叫我一声师叔的份上,我劝你,这件事别问了。”
    贺子谦垂下眼,明白了郭平安话里的意思,这件事涉密。
    男人不动声色的拿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又出现了。”
    郭平安扫了一眼上面拍的那条黑布带,却没有动手接,反而是伸手拿了一瓶桌边放着打宣传的白酒,扭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郭平安攥紧了拳头,将酒瓶狠狠砸在了桌面上。
    巨大的响声引来不少人的关注,不过他们只是匆匆一瞥便当成是老头子喝酒撒酒疯,没有过多理会。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子谦问道。
    “孩子!”郭平安一双苍老的手紧紧的攥着酒瓶的瓶身,眼框开始泛红,他有些艰难的说道:“那个卧底叛变了!”
    贺子谦一惊,他以为是有人泄露了秘密,却没想到比这个结果更严重,一般来说,能被安排成为卧底必定是通过层层审查,确定了他的可靠性才会放心安排任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卧底叛变,那么带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郭平安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语带哽咽的吐出了第二颗炸弹:“当年组里所有人的家属全都糟了毒手。”
    贺子谦的瞳孔骤缩,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头。他早就听说过这位师叔的故事,也知道他的妻儿当年被折磨致死,却不知道居然就是因为这件事。
    “师叔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郭平安又灌了一大口,伸手抹了一把脸,说道:“我苟延残喘的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等着,为我那魂飞魄散的妻儿们报仇!”
    “魂飞魄散?”贺子谦震惊的脱口而出。
    一般来说无论是人还是妖怪杀人不过就是结束对方的生命罢了,魂魄依旧会完整的保留,或者去转世投胎,或者飘荡人间,很少有人会杀人的同时将魂魄一并打散,因为太过逆天。
    “对!”郭平安将酒瓶子攥出了响声,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们派了死士,不单杀了她们,寄给我录像,甚至当我赶到的时候当着我的面,把魂魄……”
    郭平安再也说不下去,将脸埋在了手掌里。
    先是给受害者家人寄虐杀录像,随后在对方赶到时当着他们的面见魂魄打碎,这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简直是比杀了他们更残忍的举动。肉体的死亡他们往往可以看的淡些,而魂魄的飞散对于他们来说才是致命的死别。
    贺子谦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可是他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个合适的词语,对于眼前这位以惨烈的方式失去至亲的人而言,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半晌,老人从手掌里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说道:“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孩子,你未来的路还长,这件事你别插手,就让我们这帮老骨头去跟他们做个了结吧!”
    “不!”贺子谦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老人的建议:“我现在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没什么好怕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除魔卫道,为此的所有牺牲,我都愿意承担。”
    郭平安微微一愣,看着年轻人坚定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初自己进入这行时,也是这样意气风发,不惧危险。
    他知道此时劝再多也没有用,于是他摩挲着酒瓶,转了个话题问道:“你不是说有两件事要问吗?另一件事是什么?”
    贺子谦以为对方是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伤心事,也不好再逼问,于是说道:“我听说您认识沧澜监狱的看守,我想以私人的名义和他打听点事。”
    做他们这行经常会有些不能对人说,也不能走正常渠道打听到事情,郭平安也明白,于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另一个和郭平安差不多大的老头牵着一条棕色的泰迪犬来到了饭店。
    饭店的电线已经修好,可是空气中还是有股散不去的油烟味。
    郭平安介绍来的老人叫老蔡,是A市沧澜监狱的一名狱警,是他的好友。
    “你们先聊着,”郭平安从桌子上拿走一迭餐巾纸,说道:“我去方便方便。”
    贺子谦看着他奔着后厨去了,又叫来老板加了两个菜,这才开口问:“蔡叔,听我郭叔说您记性特别好,只要是沧澜监狱进去过的犯人您是过目不忘。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老蔡和郭平安的黑瘦截然相反,是个面白微胖的长相,长着一副笑面,看上去颇为慈祥,一听贺子谦这么说,立刻笑道:“老郭抬举了,不过我这记性确实不错,别看我现在已经半退休了,还能清楚的记得上班第一天接手的大队全体人员情况和信息。我跟老郭是多年的交情,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贺子谦笑着松了一口气,说道:“听说您那儿曾经有一个犯人姓楚,叫楚天暮。”
    “你打听他干嘛?”老蔡一改刚才的轻松,突然绷紧了后背,甚至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这警惕的模样顿时引起的贺子谦的注意,他本以为不过是打听一下楚天暮在监狱的心理状态,看看他有没有可能报复,如今看来,这件事似乎另有隐情。
    “是我一个朋友托我打听的。”贺子谦开始胡编乱造:“我这个朋友有个闺蜜,是楚天暮的前妻,当初好像是因为了这个人的举报才立的案,这不是担心他出狱之后报复么,所以托我问问。”
    “那你可得让那女人躲远点,越远越好!”老蔡低声说道:“最好能躲到国外去。不然容易有危险!”
    贺子谦眉头一皱,也跟着低声问道:“那人这么危险吗?是狂躁还是反社会?我看他在监狱里没少获奖减刑啊!”
    “孩子,你不知道!”老蔡说道:“监狱里很多的减刑是靠外面的关系,他的背后有人撑着。”
    “那他在监狱里表现如何?”贺子谦打听。
    “表现?”老蔡冷哼一声,说道:“一年多的刑期里,我就见过他一次,表现如何,我哪里知道。不过,这人鬼的很!”
    “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子谦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老蔡,里面是例行的好处费。
    老蔡明显总干这种事,他看也没看的揣进兜里,说道:“跟你说实话吧!这小子当年进来的时候是躺着进来的,整个人昏迷不醒,一直躺了大半年。有一天他突然睁开眼,还把我们负责护理他的狱警吓了一跳。我是亲眼瞅着这小子进的监区,我对他印象太深了,斯斯文文的,还戴个眼镜,见人叁分笑,一看就和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不一样。所以我们大家对他的印象特别好,加之他关进来也不是什么重罪,不就是解刨个尸体吗!我们都没拿这事当回事,所以上到狱长,下到狱警都对他很关照。经常安排他做一些比较轻松的活,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安排他去图书馆,整理图书,这也是避免他跟那些犯罪分子绞合到一起。这也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他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哪里能打得过那些罪犯啊!后来赶上我修年假,出去旅游走了一个多月。可是你知道吗?我只休了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30天而已。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你知道监狱里是什么样吗?他居然成了监狱里的太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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