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临时主持全面的市长,方晟无权要求常委会通过什么,却有权不开常委会。
    黄生等人明明占据多数优势,面对方晟无赖式打法也只有干瞪眼。
    眼下从省里到市里再到国企海陆空立体大反攻,既是对原有利益面临瓜分、丧失的焦虑,也是心有不甘、企望收复失地的挣扎。
    在宏观层面上,实质上空降干部主政的龙泽、大肃、百铁三市都已安然渡过第一冲击,站稳脚跟的同时不约而同多发并举采取各种措施削弱国企对地方经济的影响,说硬脱钩也好,说大力引进外资也罢,总之不遗余力打压原有矿务系统的巨无霸地位!
    从而引起包括众多省领导在内的很多人的担忧。
    否定矿务系统和国企就等于否定自己,因为黄树绝大多数领导干部都是直接或间接通过矿业取得的政绩提拔起来的,无论出于正治需要还是经济利益,更有不可言说的种种隐密关系,都不能容忍这样令人不安的局面出现。
    三个副省级城市当中百铁迈的步伐最大,方晟又落了单,本着枪打出头鸟的原则,经过精密算计决定拿他开刀!
    不动手则已,动手则一举拿下,让方晟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当然也暗含私人报复成份,省有关方面通过秘密调查已得知钟纪委专案组能安全撤离黄树,关键在于方晟派的那两辆车——一辆百铁公务二号车,一辆百铁公安局的警车。相比之下窦晓龙固然也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毕竟只是“从犯”。
    还有李长根被猝然抓捕目前不知去向,幕后人物深知方晟已经察觉到一些名堂,此时就是看谁出手更快更狠,争取最短时间内击倒对方。
    换寻常对手肯定就事论事解决问题,但方晟就是方晟。
    这些年来跟在于老爷子、白老爷子以及于云复等人后面,最大的收益就是学会了跳出框架考虑问题,从棋子身份升华到弈棋者,结合宏观与微观、整体与局部等辩证而全面地分析问题。
    将与帅的差距就在这里。
    范晓灵和明月可以指挥一场痛快淋漓的战斗,布局者却是幕后不露声色的爱妮娅。
    因此爱妮娅已跻身到“帅”的层面。
    在扑鼻清新的茶香之中,方晟关手机、反锁门、眉头紧锁地长考了近一个小时,大抵看清棋盘格局和最新战况。
    以弈棋者角度看,对手已经方寸大乱,完全顾不上“大势”与“实地”的平衡,而是杀红了眼精锐尽出地围剿自己,相当于围棋放出“胜负手”,逼迫双方提前展开决战!
    按方晟在双江和临海的风格当然要正面抗击,拳头对拳头看谁更硬,然而黄树毕竟是黄树,方晟更多考虑柔性、迂回处理问题,避免激化矛盾。
    无它,詹印遭遇的带辐射的爆炸,以及鱼小婷及时识破的爆炸,让方晟清醒意识到大环境的恶劣程度。
    对方是亡命之徒,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能动辄玩命。
    稳稳端起茶杯,方晟脑中已形成清晰的应对脉络,当即唤来何超要求传达紧急命令:
    “连夜复工!”
    “那个,”傍晚接待停工督查组时何超也在场,很清楚听到副省.长的要求,迟疑道,“铁隆山北麓环山工业链的大工地也罢了,把路封起来怎么闹腾都没事;两座桥的动静太大,来来往往都能看到,明天督查组追究起来怎么办?”
    这样问是作为秘书的职责,提前考虑到即将发生的情况。
    方晟手指轻叩桌沿道:“是的,你马上通知禹祥市长明天去趟省城,就之前省相关部门下达的停工通知书申请行政复议。”
    “复议……”何超舌头在嘴里打了个滚,道,“方市长,以我对行政复议的理解,复议期间仍需继续执行行政机关所作出的具体行政行为……”
    “但有下列情况之一的可以停止执行,第一条就是被申请人认为需要停止执行的!”方晟已做过功课,“两座大桥都是为人民服务,凭什么不让建?你得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光下达停工通知不行!铁隆山北麓环山工业链也是,你说环保问题,请问环境污染危及到谁了?国企把好端端的铁隆山挖成这样,哪个干预过?把我这些话如实转述给禹祥市长,明天起他的任务就是在省里打官司!”
    “嗯——”
    何超脑子里盘算更为委婉的说法,而非方晟这样的命令式语气。人家好歹是正厅级副市长、正府班子成员,与那些副秘书长们有天壤之别,体制内更常态的情况是正副市长相敬如宾,就算市长有什么要求都走文件流程,或者通过市长办公会商量着办,绝少出现方晟这样直接指挥的情况。
    没办法,方晟从副镇长起就强势惯了,老毛病很难改掉,若改了就不是方晟。
    接着方晟倒背双手意态闲悠踱到姚胜平办公室,姚胜平正在秘书陪同下准备出门,见市长进来赶紧停下来招呼。
    “快下班了胜平还到哪儿视察呀?”方晟和蔼地问。
    姚胜平叹息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唐峰要放弃会展中心改大卖场的消息已传到去年拆迁户耳里,要不,这会儿上百人堵在那边维权……大楼主体建设刚刚峻工很多安防设施还没到位,我担心出安全事故呢,想赶紧过去看看。”
    “让刘秘书长他们先去,胜平暂时别出面吧。”方晟道。
    见市长这样吩咐,姚胜平冲秘书摆摆手,秘书心领神会出去通知刘副秘书长。
    姚胜平道:“感谢方市长对我的保护,这档事出得……我是打心眼着急啊!市中心四个角会展中心占据上首龙头位置,上届领导班子期待这条龙把整个城中商业区带动起来!当初为了让唐峰安心,把中心后面的大巴中转站迁走了专门给它做停车场;承诺会展中心建成后广电、教育等部门旗下事业单位入住办公;承诺今后所有政务、商务会议活动都放在会展中心……”
    “哈哈哈哈——”
    方晟蓦地大笑,笑得姚胜平满脑门子问号,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对方。
    体制内领导的笑通常不是真笑,而是表明一种态度。只有在苏若彤面前,方晟才是发自内心的笑,开心的笑。
    “胜平啊胜平,你满肚子委屈终于把实话都说出来了,”方晟收敛笑容道,“很普通的一桩投资,换成私企能享受这么多优惠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负责拆迁补偿,事情早就办成了,你信不信?可投资方是唐峰,所以正府班子奉承啊、讨好啊、媚谄啊,挖空心思各种迎合去唯恐人家翻脸,结果还是翻脸了。说明什么?招商引资尤如谈恋爱,郎有情妾有意才撮得合,单相思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姚胜平惭愧地说:“我虽然也从唐峰出来的,一直以来以国企出身而骄傲,却忽略了唐峰为首的国企尾大不掉、骄横跋扈给地方造成的压力……詹书计、方市长上任后采取一系列措施与国企脱钩,起初我跟大多数领导干部一样很不理解,甚至还觉得委屈,认为有棒打鸳鸯、分化一家人的嫌疑。但脱钩进程中发生的一些事让同志们都有反省,清醒意识到脱钩的重要性和及时性——七道、大肃、龙泽等市也都在做,可见新形势下地方正府保持政务独立的重要性。方市长,会展中心的事儿我绝对不会妥协,哪怕官司打到法院也要逼着唐峰履行合同!”
    见他一脸义愤,慷慨激昂的模样,方晟笑道:
    “强扭的瓜不甜啊胜平同志,人家愿意投资两亿三亿都不是问题,不愿意的话一个亿他能给你算两亿,也拿他没辙,最终耽误的还是百铁经济发展,咱们可耗不起!”
    “那怎么办呢?唐峰摆明了想切割零租,所有权在它手里咱们没办法干涉,除非凭合同里明确的‘会展中心’据理力争,不过,”姚胜平叹道,“有同志说唐峰也可以耍赖,比如搞两间会议室、搞个不伦不类的展览馆就能交差,无法从法律层面来约束。”
    “那就叫它零租不了!”
    “商业运营……也是它的权利呀……”
    往往方晟一动脑子,其他人就跟不上节拍,姚胜平同样如此。
    方晟笑笑,道:“商业运营难道不用向相关部门申报并备案?主体建筑完工了,消防验收有没有通过?公安安全合格证颁发了吗?手续不全它啥事都甭想做,否则索性查封,封它个一年半载,看它资金流宽裕到什么程度!”
    话一出口姚胜平就明白了,这是典型方晟式无厘头打法——好像小孩过家家赌气的做法,可拿规章制度又套得上,总之让你干瞪眼没办法。
    细究起来又有点“双标”。
    省里也对百铁前进大桥等项目下达停工通知书,方晟为何千方百计不肯执行呢?
    总结下来就是,套路只能是方晟对付别人,别人不能套路他。
    说到这一步姚胜平涎着脸继续请教:“不肯商业运营,唐峰肯定要派人上门谈判,到时怎么办?”
    方晟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道:“叫陈则喜来找我!”
    说完扬长而去。
    姚胜平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琢磨半晌都没猜透市长葫芦里卖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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