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结合部广阔的田野中间有座破旧的农家小院,屋前臭水沟里散发着难闻的味道,院后垃圾场堆放着散乱的箱子、笼子、打成捆的动物皮毛等等。只有一条半米宽的石子路蜿蜒穿过田地,院门口铁笼里关着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狗,稍有风吹草动就狂吠不止。
    凌晨三点多钟,月黑风高,十一月的苠原山风已寒气逼人。
    农家大院灯火通明,院子大树下张着两口大铁锅热气腾腾,旁边劈柴的、扇风的忙来忙去。
    “后面还没好?”一名伙计伸着脖子问。
    旁边有人踹了他一脚,道:“急啥?拿货的都约在五点,有的是时间!”
    伙计讪讪道:“老张最近家里事多,怕他……”
    正说着,张屠夫雄纠纠从后院出来,双手、胸腹间全是鲜血,众人看了倒舒口气,齐声笑道:
    “这么快就好了?老张刀法真是利索!”
    张屠夫站在树下让伙计解开罩衣,再拿热水洗手、洗脸,扬声道:
    “两头都是一刀断气!不是吹,这境界整个苠原找不出第二个!”
    “那是那是……”
    伙计们一个劲地恭维,后院迅速给两头猪放完血拖到前院,扔进大锅烫一下然后吹气、刮毛,整个工序配合得井然有序,不错不乱。
    一系列步骤完成天已微明。
    伙计指着装好的几大袋猪血、猪油、猪肚等笑道:
    “老规矩那是东家给的杀猪费,另外两扇肉称一下重量放到你肉铺卖,单独结账。”
    张屠夫满意地点点头,拖来墙角里取运货的三轮车,把猪下水和两扇肉装上去后,便准备出院门。
    拉开门栓瞬间,门被重重踹开,四五条人影凶猛冲进来,张屠夫旋即被扑倒在地,紧接有人厉声喝道:
    “都不准动,举起手来!”
    居然是派出所长赵天戈!
    院里的伙计们都惊呆了,看着黑糊糊的枪口如被使了定身法;后院听到动静大乱,翻墙的翻墙,爬梯的爬梯,不料都被守在外面的民警抓个正着。
    拍照取证,在场的包括张屠夫在内全部双手反缚一溜儿蹲在墙根。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进了院门:
    白钰。
    他目光冰冷地扫了扫一帮垂头丧气的家伙,赵天戈跟上前道:
    “向白乡长报告,村民王大旺家私宰生猪窝点已被查获,据反映他们长期偷偷宰杀各村病猪、老母猪,且通过张屠夫等人非法经营流入市场,给人民群众身心健康造成极大危害,严重扰乱市场秩序和食品安全!”
    “重查重罚重判!”白钰严厉地说,“罚要罚得倾家荡产,关要关到不见天日!”
    赵天戈道:“按《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条【非法经营罪】规定,私自宰杀生猪并非法经营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
    两人一问一答把张屠夫惊呆了,连忙大叫道:
    “领导,领导,我冤枉啊!我帮他们杀猪不假,三轮车上装的是酬劳,留着自家吃,我没有非法经营啊领导!”
    白钰严肃地说:“赵所长,立即派人到他家搜查,要是查出伪造的动物检验检疫章和食品检验合格章,再加一条伪造印章罪,让他蹲一辈子牢!”
    张屠夫吓得魂飞魄散,叫道:“领导听我说,听我说,家里可能有几个章那是小孩子刻着玩的,我没乱用,也不敢乱用,我知道那是违法的事儿,违法的……”
    “没乱用?”
    白钰在手机里调出录像,正是那天齐晓晓率队上门征税的全过程,点到一个画面伸到张屠夫鼻子下面,冷然道:
    “看看这是什么?案板上那扇肉是你正在卖的吧,看上面的两枚印章戳记,我已做过对比,根本就是假的!”
    赵天戈在旁边冷笑道:“要不然怎会在你家外面守了几天几夜,跟踪到这儿?我们还弄清楚了一件事,今夜杀的两头猪都是病猪,还涉及食品安全方面的罪名,罪加一等!”
    说到这里,白钰和赵天戈同时冷着脸逼过去,一字一顿道:“人赃俱获,等着坐牢吧!”
    终于,张屠夫彻底想通了,又叫道:“领导,领导,上次暴力征税的事我同意和解,和解!”
    赵天戈拿着杯子喝茶,故意把茶水滴到张屠夫脸上,悠悠道:“暴力征税,有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白钰接着说:“和解……好像听哪位乡领导提了一下,不过她是她,我是我,各人主管的工作范围不同,井水不犯河水。”
    “带走!”
    赵天戈大喝道,又嘲弄地瞅瞅张屠夫,道:“哟,眼睛上面有个虫子……”
    说着用力一揪,硬生生拔掉张屠夫几根眉毛,故作关切地问,“疼不疼?”
    张屠夫疼得直哆嗦,苦巴巴挤出笑容道:“不疼,不疼。”
    赵天戈道:“要是这点疼都捱不住,到监狱有你受的!”
    一伙人被押出院子时,心里都盘旋着一个疑问:那条大狼狗为啥没叫唤呢?
    几小时后,张屠夫、钟秋芳在肉铺摊前录制的“本人声明”发布到网络上,声明包括三点内容:
    1、对自己多年来偷税漏税、无故拖欠和拒交税款的行为表示歉意,张屠夫在镜头前展示了补交的去年和今年的纳税证明,立誓要做合法经营、遵章守纪的好商户。
    2、对暴力抗税、阻挠税务人员合法催税,且对乡领导粗暴无礼的行为表示歉意,张屠夫郑重澄清,一是乡领导没有打人;二是老婆钟秋芳也没被打,只是发生冲突时的一点肢体碰撞,完全是误会。
    3、事发后,乡正府给予自己极大的关怀,由正府工作人员陪同到县医院做了全面细致的检查,为表明诚意和谢意,张屠夫决定自己承担所有检查费用,不给党和正府添麻烦。
    在声明的最后,张屠夫夫妇诚挚向齐晓晓、税务人员鞠躬道歉,提醒苠原商户以自己为鉴,依法纳税,营造合法、安全经营的和谐环境。
    张屠夫还声明此录像是最终回应版本,此后不再接受任何采访。
    困扰齐晓晓十天多的暴力征税事件,白钰接手后不到三天就圆满解决,简刚、王彩美等人不由得发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就连提前结束休假恢复履职的齐晓晓也不服气,大刺刺来到白钰办公室,道:
    “哎,你这样处理有问题!”
    “什么问题,请讲。”白钰和颜悦色道。
    “如果张屠夫没参与私宰生猪、非法经营,你这招就没用,那件事还是解不开的结!”
    “现实没有‘如果’,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如果你不冲动打钟秋芳一切都不会发生,能这么说吗?”
    白钰不客气道,“处理解决问题靠的智慧和细微观察,那几个视频遍布全网,起码上百万网民看过,包括你在内谁注意到案板那扇肉上的印戳有问题?即使发现问题,谁又能从张屠夫原是杀猪匠身份联想到他参与私宰生猪?水平和能力的差距就在这里!”
    齐晓晓怒道:“那是我一辈子的噩梦,每个细节都让我恶心,我不会再看第二眼!”
    “必须得看啊,齐晓晓同志!”白钰喟叹道,“这不是京都大学做课题,发现做不下去果断放弃另砌炉灶,而是做不下去也要做,不然怎么办?杨江就是前车之鉴!”
    长时间沉默,然后齐晓晓低声道:“来苠原或许是个错误吧,我低估了环境的恶劣程度,以后……以后请多指教。”
    白钰心头一软,不由得放软语气,道:“知道为什么建议你看录像?有些细节让人细思极恐啊!你看张屠夫开始挥舞剔骨刀,后来扔到哪儿——看,他故意扔到你站立的位置旁边,一抬手就能摸到!后来钟秋芳冲出来扭打,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你的余光往剔骨刀瞟了瞟,当时真想抄刀给她一下,对吗?”
    经他提醒,齐晓晓毛骨悚然,喃喃道:“嗯……我是闪过那个念头,可,可是怎么可能呢?我到底受过多年教育,好歹也有两年工作经验,最起码的情绪控制还是可以做到的……”
    “万一没做到呢?想想看张屠夫也算得上粗中有细了,不动声色之间就给你挖了个坑;说不定他也厌倦了钟秋芳,想通过难得的机会借刀杀人……我是不是想多了?其实都是有可能的。”
    “等等!”
    齐晓晓脸色煞白站立不稳,扶着桌沿定了定神,道,“我回去仔细看下,再想一想……”
    说罢失魂落魄地离开。
    没多会儿赵天戈转进来,白钰笑道:“汇报工作吃了闭门羹?主管领导这会儿心情很糟糕。”
    “知晓晓者白钰也,”赵天戈毫不见外地在他对面坐下,道,“我一直觉得好奇兄弟的口味,对标蓝依的容貌气质身材,齐晓晓绝无可能成为你的女朋友,到底有何内情——酒后乱性,还是实在却不过面子?”
    “卟——”
    白钰一口茶喷出来,指着赵天戈笑骂道,“却不过面子,这句恶毒之言我必须转告给你的主管领导!”
    “校园恋情本来就是这样,有很多在社会人看来不般配的,我不是说她长得不如蓝依,也没说她脾气不怎地,而是……”
    “越描越黑,不知所云,”白钰笑道,“算了不为难你,喝杯茶等她情绪平复赶紧过去,待会儿乡里有集体活动又没时间。”
    “嘴真紧啊,有机会喝酒,一定要把往事撬出来!”赵天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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