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黄鹰没参加入股榆达集团的三方谈判,白钰隐隐感到不妙。
    果然第四天上午,管约明把谈啸和白钰叫到办公室,愁眉不展道:
    “又有新任务了,吉阳彩印厂破产重组,国资委那边人手不足请求支援,骆书计亲自点了小白的将……”
    “啊!”谈啸震惊万分,“管主任,管主任!现在每天两个会议室两个工作小组洽谈入股事宜,都是小白一手负责,他被抽调过去两项谁接手?前期都没参与两眼一抹黑啊,管主任!”
    管约明眼里掠过一丝无奈。
    昨天骆嘉斯把孙刚叫过去谈话,说听反映入股洽谈不太顺当,投资商对经贸委处处计较、设置障碍很不满意啊。
    孙刚眼睛眨都没眨就把白钰出卖了,答道向骆书计汇报,主要负责对接的小白同志工作很认真,把关严密,原则性强,可能在一些方面的坚持暂时没法跟投资商达成共识。回去后我会要求他从大处着眼,关键环节和条件拿出气魄出来……
    骆嘉斯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冷不丁说对了,吉阳彩印厂出现重大资产损失目前进入破产重组阶段,国资委老陈忙得焦头烂额,成天在我面前叫苦,都是兄弟单位,经贸委就派那个小白同志过去支援吧,破产重组涉及很多政策性操作,需要他这样原则强、工作态度认真的同志。
    好,明天就通知他去国资委报到。孙刚一丝不苟地说,心里为躲过申委书计批评而暗暗庆幸。
    至于在申委书计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对白钰未来仕途有何负面影响,根本不是孙刚考虑的因素。
    回到经贸委向管约明“传达骆书计指示”,孙刚半个字都不提抽调的前因,只强调骆书计亲自点将,听起来好像得到领导重用似的。
    大机关、高层领导最擅长挖这种坑,把你卖了还美滋滋替他数钞票。
    所以管约明被蒙在鼓里,白钰却一听便知黄鹰背地里打了自己的小报告。
    “唉,爱闹的孩子有奶吃,国资委人手紧难道我们经贸委人浮于事?”管约明也愤愤不平,“你的意见我也跟孙主任反映了,他说没办法谁叫姓陈的更受宠,经贸委向来就是抱养的……麻烦老房和老冯各负责一块吧,把担子先挑起来。”
    老房、老冯都是经济运行处副处长。
    谈啸苦笑:“管主任,老管明年就退二线眼下牢骚满腹,我成天躲他都来不及哪敢加他的工作量?老冯的脾气您也知道,他主管的那摊子事不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还肯挑榆达化工厂的担子?”
    “这个……”
    管约明知道并非谈啸从中作梗,老房和老冯的情况都是事实。大机关队伍不好带啊,很多时候领导布置工作反而不可能象基层那样雷厉风行,一方面缺乏对中层干部行之有效的整治手段;另一方面混到处级多少有些人脉,说不准就会踩到雷。
    长长思忖,他用缓和的口吻道,“算了,叫他俩挑也是白挑,我想是不是这样,请固定资产科马智兵和张烨成两位同志牵个头负责对接和材料汇总,嗯,老谈辛苦一下把握洽谈大方向和上传下达事宜;业务指导还要请小白百忙之中抽空……两头照应吧,行不行?”
    绕了一大圈,把谈啸和白钰又绕进去了。
    谈啸眼睛瞟着白钰,迟疑道:“我嘛一周难得有两天坐办公室,除了会还是会;白处长抽调到国资委要充当主力军的,恐怕没多余时间处理这边的事……”
    他是指望白钰出言反对,正副处长态度一致便可逼管约明收回成命。
    不料白钰爽快应道:“只要抽得出时间,随时保持沟通都可以。”
    谈啸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白钰却惦记着必须牵制固建重工战略意图,同时保持好葛兰特与贾洛之间的平衡。
    葛兰特虽然由米果领衔而来,对于外资白钰有种直觉的不信任和防范,因此必须有应对措施充分的基础上有条件地加以利用;贾洛的出发点是房地产,白钰本可以不予理会,但迟尉第一次洽谈就要地皮、要金融牌照的举动——把金融牌照放到与地皮同等重要位置,引起白钰的警觉。
    白钰暂时还没想明白贾洛的战略意图,未雨绸缪还是早作提防为好。
    管约明面有喜色道:“小白到底年轻有为干劲十足,那,老谈肩上压力松了很多吧?”
    谈啸暗想你个傻小子被人家踢出去了还眼巴巴默默收拾残局,我也管不着大家各自求安吧,遂点头道:
    “我会要求智兵、烨成两位科长保持跟白处长的热线联系。”
    终于把工作安排下去,管约明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多关照两句,手机响了,一接却是徐尚立打来的。
    徐尚立一反往常儒雅和蔼的态度,厉声道:“约明同志,我郑重告诉你,榆达集团和化工厂的入股对接工作必须由白钰同志负责,听清楚了吗?”
    瞬间管约明懵了,连忙解释道:“徐申长,早上孙刚主任找我传达骆书计指示,意思是说国资委那边抽调白钰同志过去……”
    徐尚立冷冷道:“我问过何超同志了,他说不知道国资委要求抽调人员一事;何超同志还说据他所知国资委编制打得很满,不存在人手不足问题!”
    管约明简直晕头转向,喃喃道:“那……那会不会孙刚主任领会错了,或许骆书计不是那个意思……”
    徐尚立声音更冷:“你转告孙刚同志,今后凡抽调经贸委的人必须经我同意,哪怕抽调看大门的保安!”
    说罢重重挂断电话。
    管约明呆呆看着手机,满脑子浆糊。
    这番对话徐尚立声音很大,谈啸和白钰听得清清楚楚,相互以余光交换眼色却不敢说话。
    骆嘉斯的指示,何超旗帜鲜明的表态,徐尚立鲜有的发火,折射出长期困扰省高层的一个结构性难题:
    申委书计到底能不能过问经济事务以及安排正府机关人手?
    骆嘉斯可能觉得自己挂帅国有企业深化体制改革领导小组组长,而办公室就设在经贸委,所以打着工作调剂的旗号抽调小小的处长小菜一碟。
    抽调并非调动,无需征求省正府相关领导和组织部门意见,申委书计嘛这点拍板权还是有的。
    申委书计越过申长、常务副申长、主管副申长直接调遣经贸委副处长,通常情况下不算事儿。然而骆嘉斯轻敌了,他忽略了白钰在经贸委乃至正府领导们心目中的份量!
    之前骆嘉斯打的如意算盘是故意让不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没想到京都大学经济系研究生白钰在股权、股改等方面有深入研究,榆达这一战将他的能力水平发挥得淋漓尽致。
    此时的白钰是省正府制约和控制固建重工的重要棋子,更是协调贾洛与葛兰特的关键平衡点,有他在,有他层出不穷的股权设计妙棋,巧妙地合纵连纵,三家投资商尚能听从调度,在通榆大的方针正策下讨价还价。
    若调虎离山,那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知道黄鹰、迟尉等人要闹出多少妖蛾子!
    孙刚可以为自身安危考虑弃掉白钰,何超、徐尚立等人站在省领导立场不可能任由凶险的可能性发生。
    总资产达百亿的榆达集团混改是近几年来的大事,且与化工厂大爆炸能否尽快恢复生产给京都一份满意答卷密切相关,包括申长岳峙在内都决心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背水一战的态势下,怎能中途把白钰调开呢?
    所以徐尚立的熊熊烈火看似突如其来,实则得到岳峙、何超幕后支持。官至省部级不可能随随便便发火,发火也是发的正治之火,跟谁发火、发到什么程度都经过精心算计。
    绝非脑子一热,不计后果。
    就好比徐尚立明知骆嘉斯向孙刚做的指示,管约明所作的安排也是听孙刚传达后商量好的,可徐尚立发火的对象却是管约明,而不是孙刚。
    为什么?
    孙刚也是副省级干部,主抓经济的资历在徐尚立之上,虽然经贸委是徐尚立主管,重要决策、重大事务等只能商量着办,徐尚立也不便直接拍板。
    但尽管绕了个弯子,徐尚立毕竟还是冲孙刚发了脾气,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徐尚立是省正府党组成员,而孙刚不是。这一点很重要。
    省正府党组会有权讨论和调整省直机关各单位部门主要领导分工,还可以向申委常委会建议主要领导的职务调整。
    这两项权力都具有非常大的杀伤力。
    建议职务调整不用多说,调整主要领导分工是官场最具中国特色的权力,让你明明知道挨整了,一肚子苦水却没法倾诉。
    举个例子,目前省经信委罗主任就被岳峙以健康原因架空,仅主管党建、信息化推进和监察室等工作;中小企业局、信息化产业、企业家协会、信用体系建设和无线电管理等实权都落到常务副主任手里。表面上罗主任还有“主持全面工作”招牌,可常务副主任根本不汇报主管范围内的工作,干瞪眼也没办法。
    而且省正府党组会议一般都尊重主管副申长的意见,一旦提出来了除非有明显瑕疵,或省领导有意保他,都会一致通过。
    这样来看,孙刚也不敢轻易得罪徐尚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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