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牛登勃专门在伍家恩面前提及此事,本意想夸周沐之贞烈和果敢,谁知伍家恩淡淡说女同志还是应该注重形象,少跟基层干部喝酒打牌。
    牛登勃讨个没趣,讪讪而退。
    传到都家大院,包括都建尹在内都有点不高兴。明明自家媳妇受了委屈,作为省领导不加以抚慰也罢了,还说这些不淡不咸的风凉话,未免太没人情味吧?尽管你是无派系的不沾锅,总不能把锅里的菜都扔出去,一个不炒菜的锅有何用处?
    紧接着伍家恩受庄楫石委托主持常委扩大会,出乎意料提的几项议案遭到牛登勃、章雷、单伟卿等常委强烈反对,而列席会议的两三名副省长也明确表示不赞成。
    其他常委詹小天、吴晓台、姚家陵、谭规则不表态,静观其变;赵永浚、向昌盛主动弃权,令得伍家恩险些没控制得住局面,会议最终惨淡收场。
    事后省府大院都议论伍家恩做法非常不明智,以前在申委担任副手,主要精力是地方事务,不沾锅风格玩得转。如今你是主持工作领导,你这也不沾,那也不碰,还摆出清高无为的姿态,哪个愿意跟着你干活?
    以岭南都家来说,庄楫石都清楚其势力在暨南尾大不掉,始终保持安抚和合作姿态,可轮到讨论省长人选时却毫不含糊推荐伍家恩,并提拔同样与都家关系泛泛的姚家陵、谭规,不动声色间削弱其影响力。
    又没得罪岭南都家,庄楫石出神入化的官场技巧着实炉火纯青。
    伍家恩呢?目前在省府大院事实上处于被孤立状态,申委、正府等都不喜欢他,商界等更是敬而远之。
    伍家恩担任省长后主导洽谈的几个上百亿规模的大项目,都因为他瞻前顾后,时时顾虑风险且自己不愿承担责任,均被对方怒而中止。
    卢画家的彩芸集团、百里家族的航运产业等等,也都受不了他难以沟通、合作乏力的风格而主动退却,省港口集团那边也真是冲着庄楫石和白钰的面子继续推进。
    原本与邻省共建的水利枢纽、高速公路等项目,江珞斌等省领导都叫了暂停,官方理由是“继续评估”,实质对伍家恩的办事能力和决策响应机制产生严重怀疑。
    就在四面楚歌的境地里,伍家恩并没反思自己哪儿做错了,索性跑到京都告状,指责岭南都家等地方传统世家暗地施加影响力、左右舆情、裹挟民意,企图干预正府决策决议!
    这步棋可谓错得离谱。
    于云复对于煜说,伍家恩此举等于临海干部到京都说奇辰等三大超级私企*,以商挟正动摇国本一样。试想京都领导都是瞎子聋子吗?早就知道了!正因为此才提拔你派系色彩淡的伍家恩以期改善现有局面,你倒好,转手把难题交给领导了。
    京都方面态度非常冷淡,俞晓宇抽空接见了十分钟然后便让伍家恩与常务副理卞俊灏接洽。
    卞俊灏也只给了伍家恩十分钟,之后出席会议时遇到庄楫石,微笑地问道:
    “楫石同志很久没回暨南了吧?家恩同志都追到京都来了。”
    庄楫石暗骂伍家恩不知轻重,也笑道:“摊子大活计累,家恩同志有点慌呐。”
    两人相视一笑便擦肩而过。
    说归说,眼下京都形势瞬息万变,庄楫石明知伍家恩压不住场子,也明知俞晓宇等领导希望自己回暨南镇守,可他哪里敢啊?
    离小换界还剩三个月,正是各方势力、各路人马抓紧时机*的关键时刻,除俞晓宇铁定入常稳稳拿到组阁权、段铁霖年龄没达线留任外,最有希望的也有可能最后一刻被拿下,最没指望的说不定种种平衡后被推入局,一切皆有可能。
    无它,局委员当中剔除小换界要退下去的,以及边缘、冷门及明显出于派系平衡部署的,几位热门人物已经呼之欲出:
    近三年来围绕入常名额即退下来的乔赣、范晓灵、宋檀山三个席位,外界有“八匹骏马三马当先”的说法。
    八匹骏马分别是正务院常务副理卞俊灏、副理庄楫石;钟组部丁大庆;钟纪委明月;钟宣部居思危;正法委熊智慧;统战部武曙德和京都市委书计单淞。
    三马当先呢,自然指入常呼声最高的卞俊灏、丁大庆、明月。
    卞俊灏是上次大换界的热门人物,沿海系最有希望的新星,岂料风云突变各方合力把俞晓宇拖了五年而由乔赣上位,使得名次、人选、安排全部乱套,卞俊灏被硬生生挤到常务副,把明月满有把握的位子挤没了。
    正治讲究平衡,按说上届失落了这届应该有所补偿,但乔赣一直主张淡化京都高层派系色彩,各方说不如从你沿海系开刀,先拿掉卞俊灏再谈!说实话乔赣也无所谓啊,沿海系人才梯队厚度也体现在局委员层面,除了卞俊灏还有熊智慧、武曙德都很强,不存在非谁不可的问题。
    丁大庆在陇山主正期间的丑闻被翻出来后,越来越多线索显示他与骆老掌控的固建重工有勾结,尤其固建重工前脚出手收购数百亿窟窿的某省属国企,陇山省税务局后脚摁住各家银行行长的脑袋将80亿银行贷款划为呆账,次年动用呆账准备金一次性核销,操作手法未免太粗糙了。
    丑闻曝光后,已经退离二线的陇山省前税务局长深夜突发心脏病,救护车开到小区楼下却没法上楼,据说楼道电子锁坏了,好不容易找来锁匠把门打开,前税务局长因未得及时救治不幸身亡。
    是不是与周洲深夜坠楼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节骨眼上关键不能死人,死了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随即象安排好的剧本,很快有人爆料去年他俩“奉旨出巡”期间,丁大庆在陇山秘密约谈过那位前税务局长,而明月也在临海下榻的酒店楼层见过周洲,两下相印证,起码证明他俩与人命案有着某种瓜葛。
    至于什么瓜葛,就由外界发挥想象力啰。
    至此三匹领先的骏马几乎被罚出场,竞争将在庄楫石、居思危、熊智慧、武曙德和单淞之间产生。
    场面更激烈了,因为相比此前领先的三位种子选手,庄楫石等五位水平实力都差不多,也都以低调、务实、能干等著称,不象明月那种“山里飞出金凤凰”的美誉加持。
    五位竞争者的结构也一目了然:熊智慧和武曙德属于沿海系,双保险;居思危代表黄海系(方晟系);单淞是保守系着重呵护的种子选手,拥有在沿海发达省份搞计划经济特区的骄人战绩;庄楫石则是地方系和京都传统家族合力推出的人选。
    势均力敌的局面下弦都绷至极点,半点不能松懈,因此庄楫石哪敢回暨南坐镇指挥?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如果庄楫石没去,暨南出的乱子都归咎到伍家恩身上,是他没看好家;如果庄楫石去了,就是第一责任人。
    所以不如不去。
    京都圈子流言四起,每天都有不同真真假假消息释放出来,有的纯属谣言,有的半真半假,有的意在试探风向。
    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或者对神州大地的权力版图、正治格局和官场生态来说,入常已是金字塔尖的舞蹈,与现实相差甚远,台面下较量更激烈、影响更广泛的还是入局之争。
    外界公认基本锁定入局名额的有五位,分别是碧海、东吴两省及晋西申委书计骆嘉斯、冀北申委书计苏若彤,都进京候任且迟迟没有新职务出炉;还有从上高调任东吴申委书计的贾复恩,倘若不能入局再干三年就得退二线了。
    是不是如所盘算的呢?每界都会确保东南西北和中原各一个名额,中直机关三个以上名额(含人大正协),如此一来就不够分配了。
    交易总是向下延伸的,面临取舍之际各方就要有所妥协:你坚持要上有什么理由?
    我退出竞争能得到什么补偿?
    老张的问题怎么办,老王也要给个说法,老李明年应该动一下……
    伍家恩到底长期在基层,习惯于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哪里见识过这等大场面大棋盘的博弈?
    所以赴京告状真的不是时候,也为自己仕途提前划了句号。
    京都各色人等表现各异,朱正阳等老黄海提前半年悄悄回了双江;爱妮娅照例闭门不出不接外客;詹印、卫君胜等隐居京郊养病……
    随着之前桑老病逝,硕果仅存的元老级正治人物只剩骆老,可谓老而不死。大概意识到时日无多,小换界或许是他最后表演的舞台,六月份就不顾炎热从清凉的山里搬回二环四合院,稍有精神就接见客人,活跃异常。
    于家大院。
    于云复在秘书搀扶下颤巍巍送走前来拜访的老部下后,回头正好看到于道明悠闲地摇着扇子,脸上似笑非笑。
    “道明又在心里笑话我每逢换界就四处奔走,是吧?”于云复喟叹道。
    于道明对着扇面念道:“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道明很潇洒通达,我是做不到的……”
    于云复怅惘地打量于家大院,良久道,“为这个大院我总得做点什么,哪怕无济于事,道明明白吗?”
    “实不相瞒,我不明白,”于道明道,“我是活到老糊涂到老。”
    于云复深深瞅他,道:“那你不妨继续糊涂,或装糊涂,但要为我做一桩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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