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卫生包干区总归地方管吧?
    消防大队有权检查消防设施、消防制度执行情况吧?
    卫生、检疫等部门可以抽查犯人们的食物安全、监狱卫生措施吧?
    因此一般来说都必须相互配合协作,相互给面子,建立所谓“鱼水情”的融洽关系。
    而润泽监狱是真正实行军民鱼水情的,因为副监狱长张墨的爱人,即润泽中院副院长陈荣荣!
    听夏正淳汇报到这里,不用多说,方晟对整个案子脉络走向已大致清楚:陈荣荣牢牢把持住案子拖着不审——当然不排除有省里支持,张墨在监狱施加种种压力,使得王国真、王庆父子疲于奔命,既让王国真陷入无休止的关押,又令王庆变卖股权落得人财两空。
    若非方晟收到王国真家人偷偷塞的血书介入此案,常院长——从他欲言又止的态度看应该略有知情,顺势而为劝说王国真配合司法程序,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
    这种收一下勒索一笔钱的做法,恐怕再持续两年,王庆在海芯公司的股权都要卖光了!
    “夫妻俩配合得这么默契显而易见不是初犯,”方晟手指叩击桌沿道,“可以把调查重点放到长期服刑的、家里还算有钱的犯人身上,嗯,注意隐蔽性和技巧性……”
    “我明白,”夏正淳深知作为领导说到这个程度就足够了,接下来无论采取什么手法那是自己考虑的,哪怕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也跟领导没关系,续道,“关于目前停岗停职进行珑黄街搬迁动员工作的,我初略统计的情况是机关公务员含科级干部约11人,事业单位含副职领导干部约18人,最新口头通知是12月底之前不签搬迁的,考虑下沉一级单位且不保证领导岗位,真有性格比较较真、执着的要得抑郁症了,方书计!”
    “加起来将近30人,不算小数字啊。”
    “听小道消息说珑黄街是试点,接下来范围扩大到附近三至五条街,那就涉及两三百名干部职工了。”
    “有没有谈到安置地点?”
    夏正淳叹道:“区区几百户算什么,随便在市区找个商品房小区就行了,反正拆一还一,差价由正府补贴,房产商巴不得打包出售呢。”
    这一点郑南通倒跟自己风格差不多,正面碰撞不占优势就绕开走,采取化整为零逐个击破的手法,先把珑黄街住户都赶走,接下来以蚕食之势向外辐射,让方晟不得不接受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
    方晟面沉似水沉思良久,道:“南通市长搞那么动静,市.委这边居然一无所知,倒也奇怪得很,若非你主动汇报我真被蒙在鼓里了。”
    “都在体制内混饭吃,事先得到警告不准声张,所以鸦雀无声啊。”
    “没人出面揭盖子,常委会怎么介入呢?总不能说正淳同志再次通风报信吧?”
    方晟似笑非笑道。
    这句话的语境大有玩味之处,夏正淳乍一听没明白,直到离开市府大院回公安局途中,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车流和行人,脑子灵光一闪,顿时醒悟出方晟话里隐含的意思!
    郑南通严厉警告停岗停职的机关干部员工不准走漏风声,不然的话得罪了市长后果可想而知,在他那种地位,收拾个把科长、科员根本无须自己动手。
    但如方晟所说,大家都不敢揭盖子,市.委这边就不便过问,那怎么办呢?
    他的意思又叫自己别出面,那么……
    车子驶入公安局大门时夏正淳已彻底想明白了:明里不敢反映,可以在网上发贴呀!
    网络言论某种程度代表民意,这样一来市.委、市.委书计不就知道了吗?
    再想想方晟的反应真不是寻常领导干部能比拟,有时举手投足间一个点子便能解决大问题,细细琢磨并没什么出奇,但处在他的位置能灵活变通、跳出常规思维本身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难怪陈皎一再叮嘱自己务必紧跟方晟,不可以跟他作对!
    打发走夏正淳,连续接了几个电话都是打听白翎安危,包括爱妮娅、卫君胜、燕慎,以及徐璃、樊红雨甚至赵尧尧,生命是宝贵的,只有失去才倍感珍惜。
    白昇都厚着脸皮发来短信询问,实在令方晟满身不自在。
    仰头长叹,为什么解决别人的麻烦轻轻松松,自己的问题总一筹莫展?就象这次白翎下落不明,都不知道怎么去搜救!
    心烦意乱捱到周六,方晟单独驱车来到海港村。
    海港村没有海港,方晟也没出海的念头——貌似平静的大海太可怕了,象他这种游泳水平一般,不懂驾船技术的人而言最好别轻易涉险。
    独自站在海滩,极目远眺,天色与海平面在遥远的尽头融为一体,海鸥轻快地在海面上翱翔,海湾轻柔而有节奏地拍打着堤坝。
    身后天边的云彩,若隐若现的村庄、庄园、河流,随着风声传过来的孩童的嬉笑声,仿佛都成为一个巨大的背景板,此时天地间只有方晟,方晟伫立在天地中心,静如石雕一动不动!
    很久没这样静静地一个人呆着,无所事事地呆着。
    类似场景只有当年在方塘村的时候,田间忙完农活,村庄里炊烟袅袅,老牛在乡间小道慢悠悠甩着尾巴踏着方步,他一个人没处去,便坐在清澈的小河边看着夕阳发呆,偶尔拔根草芯在嘴里咀嚼,甜丝丝的微带清凉。
    那时的他身边没有任何陪伴,周小容远在碧海如她自己所说所谓情侣只剩个符号,关于前途,关于爱情,关于未来的一切都茫然不知所往。
    如今的他,还是孤零零一个人,关于仕途,关于婚姻,关于未来的一切依然迷惘。
    这样一想,自己有什么不能失去?
    只要灵魂深处心存怜悯,心系百姓,时刻不忘加入体制内是为人民做事的初衷,什么委屈不能忍受?
    什么困难不能解决?
    什么打击不能挺过?
    寄蜉蝣于天地,缈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人生在世,何为成功何为失败?
    世道百态,何为真诚何为虚假?
    情路坎坷,何为挚爱何为负心?
    仕途险恶,何为清流何为庸官?
    此时的方晟已排尽脑中杂念,心胸随着思绪越拓越宽广,越拓越辽阔,匆匆十多年宦海生涯一掠而过,却每个点滴都清晰得如电影慢镜头,一帧帧、一幅幅涌上心头!
    正所谓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何在。
    但方晟的感慨却非“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而是“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若干年后,海港村村委会在海滩找到块大礁石,非说方晟当年就站在石头边冥想了三个小时,专程到京都请大领导题词。首选当然是朱正阳,但他婉言拒绝,理由是已先后为方塘村和江业新城题过词,好事成双就够了;实在推托不掉,从来不肯在任何地方有任何墨迹的爱妮娅破例挥毫写了三个字:方偈石。
    明明是块圆溜溜的礁石,为什么叫方偈石?海港村民们可不管这个,欢天喜地拿回来镌刻于礁石正面,从此竟与方塘村并驾齐驱成为旅游胜地,再然后海滩村也改名为方偈村。
    还有位老人,每年夏天都带着全家到海港村小住几天,她最喜欢指点孩子们穿着长长的薄板在滩涂上滑行,经常痴痴地枯坐很久,然后感慨地说奶奶年轻时能边滑边挖海贝呢。
    据说她姓苏,名字严格保密,海港村人都尊敬地称她苏首长。
    民间传闻方偈石的另一个名字叫望妻石,传说当年方晟站在海滩边遥望太平洋,心头急切地盼望出海执行任务下落不明的白翎早日归来。
    这种传说当然被官方否认,在反恐中心记录里根本没有与美方、影子组织进行三方交换俘虏的记载,下落不明更是从何说起。
    总之那个周六的傍晚,方晟独自站在海滩前、芦苇荡里,身边没有村民坚持的或方或圆的礁石,苦思冥想了三个小时。在他光辉而灿烂的一生里,不知有多少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三小时,唯独这三个小时是最独特的存在。
    总有一些无聊者试图探究这载入史册的三个小时有没有迸发出思想的火花,诸如发人深申的名人警句,或者“黑暗给了黑色的眼睛我却用来寻找光明”惊世之作,其实没有。
    不,方晟从来没谈论过关于这三个小时的话题。
    在后来徐璃亲手撰写的回忆录里——人到老年她还是脸皮薄,把书里方晟的名字都删掉了,实在绕不开的就简称“那位朋友”。
    她回忆那位朋友说冥想最大的好处是能够清晰地认识自己,从近似于上帝视角冷静、客观而全面地看到真实的“我”。
    她还回忆那位朋友举例,说我们在工作生活中作出某个决策决定时,偶尔脑里会冒出另一个声音,却又不知它从何而来。冥想能让自己真正知道内心到底想要什么,而非在无意义的追逐徘徊中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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