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悟性极高,淡淡一笑道:“方书计是不是暗示我在虚度光阴,凭借名牌大学能有更大的作为?不错,成功者很多,我的同学已有人到基层直接挂职副镇长等等,还有人进了钟直机关获得重用……但有没有失败的?事实上更多!没有人脉资源到哪儿都存在不公平,我出身平民家庭,毕业后为找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已撞得头破血流,考取达建实际上是捡的漏,这里面真是一言难尽……或许十年后我会鼓足勇气出去闯荡,但现阶段我必须对新婚妻子负责,对即将出世的孩子负责。挂职副镇长肯定更有前途,我却看重每个月如期到账的工资。”
    “你是暗示很多公开招聘有猫腻?”
    “在我参加的将近十场考试中,至少七次通过笔试转入面试然后被刷掉,不能用偶然和水平来解释。”
    “据我所知高级别招聘还是相对公正的,尤其中直、央企、跨国集团……”
    “可能我运气差吧,尽碰倒霉事儿,不过还好达建录用了我,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让您见笑了,方书计。”
    方晟久久沉思,道:“没有没有,我相信清华毕业生的智慧,理想与现实终有差距,尊重你的选择。”
    “所以您不会在董事长面前谈起这番话吧?”小伙子狡黠地问。
    方晟哈哈大笑:“当然……不会。”
    总部大厦直插云霄,台阶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据称重达二十吨,卫君胜的董事长办公室位于顶层——六十八楼,真要仰起脖子才能看到。
    大厦前有个流动瀑布,很多央企国企都这样设计,好像与风水有关。小伙子介绍水池里的太湖石价值三千万,十年前的市价,现在恐怕翻番了。
    两侧排列的百年古松都从各地高价购来,单运费就是不菲的数字,单在央企真的只是数字而已。
    大厦东侧金光闪闪四个字“达建集团”,是已逝去的宋老爷子亲笔题写,当年就是他拍板成立达建集团的。
    乘电梯时方晟才知道,卫君胜等集团高层有专用电梯,具备资格的不超过十人。电梯口有保安负责刷卡,小伙子虽然负责陪同也只能走员工电梯,临别时打了声招呼,说员工电梯到不了顶层,就此告别。
    “君胜在哪一间?”上电梯前方晟问保安。
    保安略有些诧异地看看他,道:“先生,六十八层都是董事长的办公室。”
    电梯门开启,面前站着位仪态万千、气质婉约大方的白领丽人,见到方晟微微一笑,脸庞如百合花绽放,玉唇轻启道:
    “方书计上午好,董事长在等您呢,请这边走。”
    方晟都惊呆了。
    走在厚而松软的地毯上,瞟着走廊两侧陈列的玉器、瓷器、青铜器,瞬间有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拐弯向右,前面又有位身材玲珑剔透的白领丽人过来接应,笑得热烈而迷人:
    “方书计,请。”
    刚才那位白领丽人顺势止步,站在后面含笑目送。噢,她居然不是秘书,而是前台接待!
    再走了十多米前面陡地出现山水根雕大门,白领丽人闪到一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大步进去,却见足有两百多平米的超大办公室里,卫君胜昂然站在中间,张开双臂笑道:
    “方老弟,达建欢迎您!”
    方晟这才松懈下来,呸了一口,笑道:“好你个君胜,摆这么大谱儿来吓人,要是老弟我没见过世面,到了这儿恐怕要卟嗵跪倒,大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卫君胜大笑,拉他并肩站到七八米高的落地玻璃墙前,极目远眺,整个达建以及周边建筑尽收眼里,宛如有俯视众生之感。
    “我是想通过这个告诉你,那天轩城宴请央企老总们为何效果不尽人意,”卫君胜感慨道,“长期在封闭式小圈里占山为王,纵使没你说的帝王心态,时间久了难免产生唯我独尊,谁都不买账的念头。可怕的是央企老大就是老大,几乎没有任期限制,在一把手位置干十年、十五年的都有,想想多恐怖,就算性子太软弱的磨久了也能做到一手遮天吧。”
    “大换界把央企领导动了一轮还是有魄力的,恐怕高层也知道症结所在,”方晟朝门外瞅了瞅,低声道,“这些白领丽人都是你入主后换的?”
    “当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企业不象体制内做事遮遮掩掩,想换就换根本不需要理由,不过向老弟发誓,这几个都摆在台面上看看而已,从没动过。”
    “理解,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两人相视大笑,一时间颇有知己之感。
    “副董事长、总经理等高管也是各占一层楼?”方晟问。
    “当然不,他们都窝在六十七层。”
    “不怕被举报办公室面积超标?”
    之所以这么问,因为各地机关大楼都为办公面积超标的问题发愁。以润泽市.委书计办公室来说,按正厅标准来衡量还是超标,变通的办法是截一间号称小会议室,平时用于会客,检查时拉上屏风就不算办公室面积了。
    郑南通的市长办公室则是在角落里加了张小办公桌,有人检查就宣称秘书也在里面办公,这样也不算超标。
    并非方晟、郑南通非要使用超标办公室,都是前任、前前任留下的,空着也浪费,还不如利用起来。
    卫君胜听了咧嘴大笑:“也就老弟你过来我真心实意亮出家底,要是国资委、钟组部、钟纪委那些家伙视察,就带到三楼董事长办公室,只有二十平米,很简朴很低调,嘿嘿嘿。”
    “桃代李僵,偷天换日啊。”方晟恍然大悟。
    又有位白领丽人端了套景德镇茶具一一摆在茶几上,半跪着烫杯温壶、马龙入宫、洗茶、冲泡等程序做得一丝不苟。
    徐徐呷了一口,方晟笑道:“费这般周折,我看跟自己泡的味道差不多。”
    “真是王八吃大麦——白糟蹋,茶道是艺术好不好,我们喝的不是茶而是品味,是在向艺术致敬。”
    虽这么戏谑,卫君胜也知道方晟大老远跑过来不是欣赏达建宏伟的建筑,更不是玩茶道,必有要事,遂挥手打发白领丽人出去。
    方晟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说想请钟宣部对自己做个人物专访,系统阐述施正理念、经济方略及远景规划,让外界更加了解方晟的内心世界。
    卫君胜长时间沉吟,道:“从一连串闪光的正绩来衡量,符合钟宣部人物专访要求;从你与临海省.委的关系讲,专访等于打他们的脸,不过也无妨,虽然有点疼也不至于生钟宣部的气。但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为什么选择现在宣传?担心工作调整不如意?”
    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卫君胜从正,一定是方晟最可怕的对手!
    与范晓灵、于云复不同,卫君胜根本不知道方晟被钟组部谈了话,大概也没听说窦晓龙等人调动的风声,就能三言两语间猜中方晟的忧虑,实在太聪明了!
    “老兄知我!”方晟道,“作为市.委书计,确实要向外界——所有人包括高层在内阐明我的正治经济理念,同时,我要清楚地表明一个观点,那就是主正大员必须做满任期,对所在城市负责、对当地老百姓负责,否则不如不干!”
    卫君胜细细审视对方,良久道:“你准备撂担子?”
    “扮演救火队员,到润泽只做一年、两年然后跑到另一个地方救火,那样的话我不会服从安排!”
    “你想清楚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后果?”
    “组织部门想清楚一个为民称道的好干部挂冠而去的后果吗?”
    “那倒是……”
    卫君胜头仰到靠背上又深深沉思,道:“咱俩再回头捋捋。老弟你担心的不是做不满任期,对不对?”
    “对。”
    “你一是担心被调到京都部委办局,就象离开鄞峡时他们准备做的,对不对?”
    “对。”
    “当前经济快速下行,下跌无底限的时候,正是经济型干部大行其道的机会,这个担心其实多余,对不对?”
    “嗯,也对。”
    “所以你更担心匆匆调到情况更糟糕的地方接受考验,一来成功率是个问题,二来到时又强调做满任期,等于在润泽白干了,而且有可能陷入泥沼?”
    方晟将茶盅一饮而尽:“芸芸众生皆为棋子,但棋子有退出棋局的权利,不能好事让你占尽,锅却要别人背,老兄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是一场恶战啊。”
    卫君胜沉吟道,旋即又陷入长长沉默。方晟并不着急,很有耐心地一盅接一盅喝茶。
    “恶战”不是说方晟与对立势力的较量,而是钟宣部介入战斗后无异于引火烧身,到底值不值。
    正治联盟说到底就是利益得失的算计,我的付出与获得是否匹配。
    卫卿入主钟宣部后,通过卫君胜和方晟的交往与于家结成盟友,在于云复的帮助下不仅迅速在京都站稳脚跟,并形成坚固而长足的高层人脉。
    人脉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有还是没有大不相同,唯有身处局中者自知。因此到目前为止,卫家觉得与于家结盟是正确的方向,这期间帮了于道明、方晟不少忙,也通过于家收益匪浅。
    京都高层哪些势力一直在刻意制约方晟,卫君胜心里透亮,可能最大的障碍就来自桑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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