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神弄鬼的计划,要比老江想象中顺利很多。
    他盛装打扮,从黑暗中现身,甚至没有说一句话,眼前的残民就主动给跪了。
    在那老者的呵斥下,他身后的年轻残民们也一个个面带畏惧与激动,齐刷刷的跪了一地,那些女人们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老江。
    似乎连直视“神灵”都是一种罪孽。
    孩子们更是被眼前这场面吓的不敢说话。
    一个个在母亲的保护中,也向传说中的神灵跪拜致敬。
    江老板的芯片里,已下载了被解析出来的,属于残民的语言数据包,他能听懂那老者的呼唤,但他并不喜欢眼前这种方式。
    他也从不要求自己的下属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情或者忠诚。
    这除了满足个人的某些权力欲外,毫无意义。
    于是下一瞬,老江面无表情的挥动拂尘,他以腔圆字正的残民语言,对眼前这些人说:
    “吾等于千年之后的相见,不该如此。你等先祖何等骄傲,为何后人如此懦弱?起身!不许跪拜。”
    这一声呵斥带着灵气震动,如战鼓在耳边捶响。
    让那些残民们一个个瞪大眼睛,又有灵气转动,拖着他们的身体站立。
    这样的手段在他们看来无异于魔法或者神力,包括那老者在内,似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神灵的“威严”。
    他们又齐刷刷的起身,低着头,维持着尊崇之意,这些在信仰中熬过千年苦难的残民的思路,其实很好理解。
    他们的一切想法,都源于一个最基本的认知。
    那就是神灵至高无上。
    若是神灵不许他们跪拜,那么以后就不向任何人跪拜了。
    “唰”
    悬浮在空中的老江动用空间神通,身影闪烁间,出现在了玻璃舱的收容室中,这一幕又引起几个残民的窃窃私语。
    他们又一次亲眼看到了神灵的“伟力”。
    眼中的激动与尊崇几欲溢出,膝盖也有些抖动,但不能跪!
    神灵说了,不许。
    “其他人都去做自己的事,你,留在这里,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老江悬在空中,甩动拂尘,对眼前人吩咐几句,男性和女性立刻散开,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正事要做。
    但还是很服从的按照之前的活动方式散开来,男的去巡逻,女的照看孩子,该有的“放松享受”也开始继续。
    看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入旁边隔间里,还懂的关上门,让老江眼角抽搐,这些家伙,还真是耿直。
    四个孩子也回到沙发那边,继续看眼前的动画,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他们的思维还不如父母辈那么僵化。
    于是在看动画的时候,几个孩子总会探头探脑的往“神灵”这边看。
    他们看到神灵从腰间取下一枚好看的宝珠。
    下一瞬就有云雾升腾,如罩子一样覆盖开来,只是眨眼之间,这个大玻璃房就在孩子们惊愕的注视中,在云雾流转间,变成了一片鸟语花香的丛林。
    有他们从未见过的漂亮蝴蝶,绕着四个孩子飞舞,立刻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孩子们咯咯笑着去追蝴蝶。
    那些残民男女们,则一脸呆滞的看着眼前这“改天换地”一样的神迹,看着明亮的天空与大地,还有那极其真实的森林湖泊。
    他们又在心中赞颂神灵的伟力。
    但这只是老江用蜃珠弄出的小幻境,若是施妍在这里,肯定又会不屑的评价这个幻境太糟糕,但用来装神弄鬼再好不过了。
    幻境云端之上,老江塑出两把云做的椅子,自己坐在上面,又对身前恭敬的抱着石板的残民老者指了指另一把。
    后者带着一抹激动,半个屁股坐在上面,随时等待神灵提问。
    “我并非你们的神灵,我只是当年那场灭世战争中,从群星降临去援助你们先祖的力量的后裔。我问你,你们的历史里,诸神黄昏发生在什么时候?”
    老江没有浪费时间,直入主题的问了句。
    那老者摸了摸怀中石板,然后用一种羞愧的语气说:
    “尊敬的神灵,我...我无法回答出准确的时间,我的祖父曾亲历过诸神黄昏,他在怪物们摧毁世界的恶意中艰难的活了下来。
    他告诉我的父亲,那些怪物们不但摧毁了世界,还摧毁了时间,我们很难记录下准确的日子。
    但按照我父亲留下的石板,那场可怕的战争,应该发生在一千年前,或许是一千五百年,或者是一千三百年...
    至于您的身份,我在看到您的装束时,就已经知道,我的祖父留下了必须被传承下来的谏言,他说,域外的神灵亦是神灵。
    我们必须如尊重自己的神灵一般,尊重你们。
    他还说,他在诸神黄昏的末日里,曾亲眼见到域外之神驾驭着神兽,从群星中降下,他们带着救赎而来。
    在我们的世界即将崩塌的时候,是他们向我们的神灵伸出了援手。
    在那可怕的灭世战争里,域外的神灵打开了通往他们的神国的光门。
    他们无法拯救我们的世界。
    但他们可以维持我们文明的传承。”
    在老江的倾听中,他几乎不需要过多询问,眼前这位老者,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其中肯定带着凡人传颂神灵故事时的夸张。
    但按照他的说法,末日之后,他们只是传承了两代人,因此这些说法大体上应该是没有太过荒谬的错误。
    他抚摸着手中由他祖父传承下来的石板,极其尊重的对老江说:
    “域外群星中的神灵是仁慈的,他们派出强大的神灵武士,在前线,在天空,在地狱帮助我们的战士抵御堕落的恶魔。
    在我们的先祖为我们的神灵建立的,最宏大的神殿之中,他们将每一个能到达那里的凡人或者神裔送离末日。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到末日下的救赎。
    只有那些对我们的神灵心怀尊崇,心灵纯净且并未做下恶事的善者,才有资格踏足我们的圣山,才有资格得到拯救。
    神灵们是仁慈的。
    他们希望在灾难中救下每一个人,但堕落的恶魔们太强大,他们撕裂了天空,摧毁了大地,将很多撤离的无辜者都困在了战场上。
    纵使是神灵,也没办法救下每一个人。
    但悲悯的神灵们亦许诺,在诸神黄昏结束之后,我们的世界将迎来属于凡人的时代,我的祖父亲眼见过那最后的战争。”
    老头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忆着从父亲那里传承来的记忆,用一种肃穆低沉的语调说:
    “善者们被允许进入域外的神国,享受万世富足。勇者们随着神灵踏入战场,他们的躯体毁亡,但他们的灵魂得到了升华,与神灵融为一体。
    神灵们以纯洁之躯,阻挡在最后那些不够善良,也不够勇敢的凡人们身前,即便在末日之下,他们也没有放弃我们。
    他们以创世纪的伟力,化作毁灭黑暗的神力,以整个世界魔力消亡作为代价,将那些从深渊中冲出的恶魔,放逐到了太阳一般灼热的审判之中。
    他们牺牲了自己,为我们带来了属于凡人的时代。
    但我们是有罪的。”
    老头叹了口气,他抚摸着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他说:
    “我们不够善良,也缺乏勇气,更少有被神启的智慧。在神灵与恶魔共归于尽后的数年里,我们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审判。
    在最初的先知们的指引下,只有那些真心悔过原罪的人,才能熬过四重审判。
    最初是饥荒,世界变的荒芜,原本肥沃的土地不愿意再向我们施加恩赐,很多人死在了食不果腹中。
    然后是战争,被折磨的狂妄者们奔行于红土之上。
    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原罪,甚至诅咒神灵。他们破坏了神殿,又在欲望驱使下,用先祖留下的武器自相残杀。
    于是,第三重审判的死亡也降临了。
    那是混乱的时代,长达数百年。
    而最后一重审判。
    是愚昧...”
    在老江的注视中,残民老头哭泣出声,他抚摸着手中石板,抽泣着说:
    “战争的混乱让我们遗忘了先祖的高贵,而残暴的习性让我们放弃了仅有的智慧,所有的神殿都被摧毁,用作战争的堡垒。
    传承智慧的先知们死在狂妄者的战争之中,在我们于一片废墟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再识不得这些文字。
    在灾难折磨我们躯体的同时,黑暗也笼罩了我们的心灵。
    历史也变成了口口相传的神话,智慧成了罕有之物,我们还如我们的先祖一样俊美,但我们的心灵已是杂草丛生。
    我们只能从过去的残迹里拾得一些残砖片瓦,以过往文明的残羹冷炙来抚慰心灵。
    就像是黑暗的海滩上奔走的蠢货,将每一片从历史的海洋中冲来的贝壳,当做神圣往昔中微不足道的纪念。
    我们是有罪的。
    仁慈的神灵原谅了我们。
    但这罪孽随身,我的祖父那一代人告诉我们,只要赎清了我们的原罪,就会有神灵重临。
    就如您的出现一样。
    在诸神黄昏的末日后诞生的新神们,将指引我们这些行走于黑暗中的被遗弃者们,寻得我们的应许之地。
    并引导我们,重新进入为我们所留的神国之中。”
    他低着头,说完了自己的故事。
    但老江却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老头,他的语言很诚挚,但总感觉缺了些什么,就像是个没感情的复读机一样。
    于是几秒之后,老江说:
    “但你并不信这个传说,你并不相信你们会得到所谓的救赎,对吧?”
    “我...”
    老头本能的就要反驳。
    但在老江锐利双眼的注视下,他颤颤巍巍的抱紧了怀中的石板,哪怕其上的字迹他已不认识太多。
    他最终低下头,羞愧的说:
    “是的。
    我并不相信祖父留下的传说,那更像是绝望中的自欺欺人,我甚至不怎么相信诸神黄昏的存在,我活了太久,我看到了太多可怕的事情在我的族人们身上发生。
    我们或许真的有原罪在身,而这罪孽却永远无法清偿。
    但身为一名先知后裔。
    我必须这么告诉我遇到的每一个族人,告诉我的孩子们,我必须告诉他们,在那个绝望的世界里坚持下去。
    不要放弃。
    我知道这只是个虚幻的希望。
    但如果连这个希望都消失了,我们就真的完了...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同胞在绝望中选择了自我结束。
    我们已经失去一切,我们只剩下这个虚构的希望。”
    老江点了点头,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靠在云椅上,他甚至不再扮演那装模作样的神,很随意的弹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在火光闪耀中,第一缕烟气升腾。
    江老板看着眼前的老先知,他意味深长的轻声说:
    “那,你现在信了吗?”
    “我信!”
    老先知抱紧怀里的石板,他看着江夏,语气肃穆的说:
    “我已亲眼看到,我已亲身经历,我心中已再无怀疑我的信仰与我所宣扬的希望...我会将这个故事,与您的仁慈说给每一个我遇到的同胞听。
    如果他们不信...
    我会亲手掐死他们!
    以您的名义...”
    他将手中的石板双手举起,献给眼前吞云吐雾,毫无一丝神灵气质的江夏,他恳求道:
    “我和我的族人愿意为神灵奉献一切,我们只有最卑微的请求,请您如拯救我们一样,拯救我们已不存在的文明...
    就如千年前的诸神黄昏预示的那样。
    请您降下恩泽。
    让先祖预言中属于凡人的时代,真正到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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