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的搜查下来,除了发现刀戎私藏建章帝财物,对朝廷密而不报以外,并没有发现刀戎有更多的涉死大罪。而朱弘济为人谨小慎微,先前被朱宜年蒙蔽,又长年在刀戎的威慑下无法施展手脚,为人懦弱胆小,但本性不坏,
    在当前的形势下,没有朝廷圣旨,督抚位置无法可动。
    因此,赵胤将通宁远交给他,也是顺水推舟。
    私底下,时雍审问了羊仪的丫头,得知那面镜子是羊仪从刀戎的库里偷出来的,又在赵胤对刀戎亲信的审讯得知,这面镜子正是光启十二年将军坟出土的那一面。
    当年,将军坟异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廷派人来查,刀戎将那一套将军铠甲交了出去,却本能地觉得镜子是个不同寻常的好物件。为了贪墨那一面镜子,对前来问询的诚国公元祐编造了盗墓贼摔镜遗失的假话。
    可是多年来,因为欺骗朝廷,刀戎到底也没有敢把镜子拿出来。
    “也就是说,从光启十二年开始,这面镜子一直由刀戎收藏在地库里?”
    先前,时雍以为邪君可以反复在各个宿体之间横跳,是因为他有那一面镜子的缘故。
    这么说来,事实并非是这样?
    而且,她从时雍到宋阿拾,也没有镜子……
    那镜子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邪君一定要得到?
    难道说,可以借由镜子回到另一个时空去?但是看邪君的模样,分明对“改变和拯救这个界”十分着迷,他并不是想要回去做平凡人的人。
    时雍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
    朱宜年和祁氏的那个儿子是晌午时被人找回来的。
    这孩子比临川大一岁,个头却与临川差不多,一副眉清目秀的小模样,十分沉默,看人时目光畏惧,明显是被刀戎吓破了胆。
    赵胤让人将朱弘济请了过来,亲自将孩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朱弘济抱着孙子老泪纵横,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朱宜年在葫芦寨昏倒,身受伤重,一直没有苏醒。赵胤不想朱宜年就这么死去,时雍也还有许多话要问她,因此,对朱宜年的治疗还算上心。
    时雍途去瞧过朱宜年的伤情,开了药,令人喂服了,又替他行了一回针,奈何朱宜年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朱弘济将孙子带到朱宜年的床前,小孩子看到父亲也不吭声,不哭不闹,神情冷漠,那一副懂事的模样看着令人有些心疼。
    一直到祁氏到来,事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小孩子看到母亲便扑了过去,一边抽泣一边啪啪地掉眼泪。
    “娘……”
    祁氏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喜不自胜,再看看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丈夫,悲从来。
    呜咽声声。
    时雍遥想当初在宝相寺里见到这一家三口的模样,也有些感慨造化弄人。
    “绣娘……”
    病床上的朱宜年轻飘飘一句话,众人当即噤了声。
    “我这是……怎么了?”
    “绣娘……你为什么……在哭?”
    “环儿……来……爹这里来……咳咳咳……”
    话未说完,床上的朱宜年重重咳了来,又呻吟着叫祁氏的名字。
    祁氏抱紧儿子,紧张地看了时雍一眼。
    时雍朝她点点头,“去吧,看看他。”
    关于朱宜年拿镜子和他在葫芦寨那间屋子里说的话,只有时雍和赵胤几个人知晓,庚二和庚六绝对不会对外人透露。因此,不论是朱弘济还是祁氏,都不知情。
    如今这个醒来的朱宜年,目光澄澈,干净,对眼前的“陌生人”充满了好奇。
    他似乎完全遗忘了过去这两年的事情,对祁氏和儿子不见愧疚,有的只是对当前环境的困惑。
    “我……是不是要死了?”
    “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祁氏看他如此痛不欲生,“你这个杀千刀的,做下那等丑事,如今看刀戎倒台,羊仪也靠不住了,又要装成失魂的模样来哄骗我么?”
    “刀戎……倒台?羊仪小姐?与她何干?”
    这个朱宜年一问三不知,且还虚弱无比。
    为免刺激到他,时雍朝祁氏摇了摇头,示意她控制情绪。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朱宜年看着时雍的眼睛,眼对眼,许久许久,他困惑地转头看着祁氏。
    “绣娘……这位贵人好生面熟,她是?”
    时雍默默掏出那一面木质小镜,问朱宜年:“这是什么,你认识吗?”
    朱宜年一知半解:“镜子?好光洁的镜面……”
    时雍:“你不知道它的由头?”
    朱宜年困惑地摇头,又咳嗽来,喘息不止。
    时雍勾了勾唇,默默将怀里那一条写着“十全十美”的红绸带拿出来,递到朱宜年的面前。
    “这个呢,你可记得了?”
    朱宜年当即变了脸色,好像恍然想似的,胸膛伏不停,有些激动,奈何力气却跟不上,一时间只急得面红耳赤,喘息不匀。
    “此事……与我娘子无关……王妃要怪……就怪我……是我仰慕王爷墨宝……一时兴……请王妃……王妃责罚。”
    时雍轻笑一声,目光冷冽地审视他片刻,突然扭头。
    “督抚大人,祁娘子,我可否单独与少使说几句?”
    朱宜年的命都是时雍救下来的,朱弘济自然不敢拒绝,而祁氏先前被朱宜年伤透了心,虽然他此刻一副失忆的模样,祁氏却仍未介怀。闻言,她一言不发地抱着儿子就走出去了。
    春秀拉上房门,同白执一站在门口。
    房里只剩下时雍和朱宜年两个人。
    “朱少使——”
    时雍似笑非笑,拉长嗓音走到床前,冷冷盯着朱宜年道:“在我面前,还要装吗?”
    朱宜年脸色灰白一片,语气虚软,仿佛随时都会要了命去一般。
    “我不该……得罪王妃……愿意领罚,只求不要罪及家人……”
    “呵!还装。”时雍冷冷凝视:“邪君大人,你不是这么没有胆量的人。都这个时候了,做缩头乌龟也晚了,何必呢?你我不如敞开心扉,怀怀旧,思思乡。”
    朱宜年微微摆头,懵懂地看着时雍,呼吸极浅。
    时雍上前,一把扼住他的脖子,“你这条命,是我用银针为你吊着,活不长了。隐瞒并无意义。说吧,镜子到底有何由头,你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得到它?”
    朱宜年眼里困惑更甚,他说不了话,眼睛里的恐惧却格外真实。
    时雍指下的皮肤冰凉一片。
    “你当真不记得了?”
    “什,什么……”朱宜年艰难地回答。
    “我们来的界。”时雍慢慢放开朱宜年,身站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还有你的千秋伟业,难不成你都忘了?邪君大人……”
    朱宜年目光大惧,突然重重地咳嗽来,一个字都说不出。
    时雍为他切脉,发现他脉象浮动,瞳孔惊乱,半分不像说谎的样子。
    时雍心里微微一动,拿出镜子来端详片刻,手指慢慢抚上镜子上那一道细微的裂痕,轻笑一声。
    “你不是想要镜子吗?看来是宝贝得不得了的。那我便当场砸碎了,看你还装不装……”
    说着,她当场扬手,将镜子高高举。
    她记得朱宜年昏迷前曾经说过,“要保管好它,为我,也为你自己”,既然是要保管好的东西,朱宜年自然是舍不得镜子出事的。
    时雍笃定地看着朱宜年的表情。
    奈何,从她扬手,到镜子垂直落下,朱宜年脸上都没有半分紧张,有的仍然是对事情的不解,还有看着时雍那一副“看见怪物”的惶恐面孔。
    怪了!
    时雍心里一沉。
    在镜子即将落地的瞬间,她脚背突然勾,像踢羽毛毽子一般将木镜弹了来,一把接住,稳稳地握在手上。
    “行了。好生休养。”
    时雍朝朱宜年轻忽一笑。
    “方才的话,当我没有说过。”
    朱宜年在背后道:“多谢王妃……不杀之恩。”
    时雍冷笑,斜睨他一眼。
    “死不死,看你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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