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城中一处别院,徐夫人坐在书房内,手里拿着一本账册怔怔出神,面前站着的是正在跟她汇报情况的江掌柜江玥年。
    “……过去这两日,张氏外戚带人将宋家的盐行和货栈查封,京师中的盐价陡降,两淮盐商如一盘散沙不知所措,有的已准备举家离开京师回两淮,即便现在还没有淮地同行更多的消息,但也知两淮盐市惨淡无比。”
    “各盐场相继传来的消息,盐场今年的产量预计比往常年提高五成有余,加上户部出借的盐引,再难维持市面上官盐的价格。”
    “连曾经跟我们站在一道的朝中勋贵,现在都不敢正面与张氏外戚为敌。”
    “夫人,今年我们的生意完了!您还是早做筹谋为好。”
    江玥年满脸无奈做出总结性话语。
    徐夫人手里拿着账本,却有些恍然失神。
    徐夫人悠悠道:“这才几天,事情就到如此结果,就因为张延龄把太子骗了盐行?”
    江玥年道:“夫人,其实并不然,各地盐场增产的消息,之前就已陆续传到京师,只是被各方把消息给压下来,现在市面上对盐价一片看跌,连咱徽州商贾都已经泄气,这些不好的消息才会如潮水一般涌来。”
    “若说太子去盐行之事,不过是个火药的引线……”
    徐夫人脸上满是苦笑,叹道:“难怪他如此自信,就算给他送钱去,他也不收,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一切。”
    此时此刻,徐夫人终于感觉到张延龄所给她描绘的那种“徽商走投无路”的境地。
    她不由也想起来张延龄之前的警告,下一次再见面时,让她自己置身于金屋中,等待张延龄前去……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画面?可似乎一切都在逼近现实。
    江玥年道:“夫人,现在徽商上下都在等您的调度,看下一步应该做何抉择,如今看来想继续死守盐价已不现实,就算我们不出盐引,朝廷还可以继续增借盐引来冲击市面盐价,况且两淮盐商手头盐引众多,有的还借着不少外债,再加上现在上下已经失去信心,从大局上来说已经无法控制他们是否出盐引。”
    “而且从各地盐场传回来的消息,朝廷有意压制我两淮盐商盐引支兑盐引,但凡是两淮盐商兑盐,都被通知要押后兑现……”
    徐夫人叹口气道:“早就料到的事,他已经得手,能不赶尽杀绝吗?”
    “那夫人……”
    江玥年还想说什么时,被徐夫人伸手给打断。
    徐夫人起身道:“由着他们去吧,徽州商会在京师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徽商的时代已经过去,可惜啊可惜。”
    “你先回去吧,你们江家不也有很多盐引,去筹谋你们自己的生意,我这边会自行决断。”
    在关键时候,徐夫人想把江玥年打发走。
    至于她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也不想透露给江玥年知晓,显然现在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扬帆远航时,船上的每个人都可以同舟共济。
    但发生船难需要跳船时,就各凭本事了。
    “是,夫人。”
    江玥年行礼后准备告退,但在他眼睛里却冒出精芒,只是现在的徐夫人背对着他根本不可能察觉。
    显然江家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江玥年走之后,徐夫人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对其上一只雀鸟看得入神,叹道:“难道我真要变成笼中鸟,才能继续求存?可悲可叹。”
    ……
    ……
    京师中的商界形势,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短短三日,盐价从之前的三十文左右一斤,掉到不到十五文,折价一半左右,且还在下挫。
    京师中谁手头上有盐引和官盐的,都心急火燎,想要出盐引和官盐,但根本找不到人收,在这种行情之下即便有官盐和盐引需要的盐商也都在观望,而此时京师中最大的盐商,莫过于苏家为首的新派系。
    这群人在张延龄的指导之下,怎会于此时跑步入场?
    当然是要等抄底的……
    何时抄底,那要看张延龄几时罢手,市场已由大庄家张延龄掌控。
    现在一场比赛,从球员、裁判、媒体、对手、主管部门等但凡可用的资源,都是自己掌控,那这场比赛怎么玩,还不是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此时的张延龄和张鹤龄兄弟,并没有在忙着处理生意上的事,而是去拜会了他们的母亲张金氏,并给张金氏送去了不少的礼物。
    “娘,您看这都是我跟老二的一片心意,这些布料和金银首饰,都是我们的一片孝心,还有不少好东西……”张鹤龄正笑着给张金氏介绍礼物。
    张金氏的目光全然不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上,而在那一对对的金镯子,有十对之多。
    拿起来爱不释手。
    “你们兄弟怎还这么破费?”张金氏的意思其实是说,这金子也太值钱啦。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因为这些金器和银器都是张延龄送的,而他所出手的最多是两匹布料,还不是最好的那种,张延龄送的布料都是云锦。
    现在他非要把礼物说成是兄弟俩一起送的,其实就是搞个平均,除了礼物平均,连孝心也平均了。
    张延龄笑了笑,没有去戳穿这些礼物的具体来历,笑道:“母亲大人,我跟兄长一起做生意,赚了些钱,当然想着跟您送来,聊表心意。”
    张金氏虽然还不清楚礼物具体来自于谁,但知子莫若母,她眯起眼笑望着张延龄道:“延龄,听你姐姐说,你最近帮朝廷做了不少事,看来咱张家真要出人才。”
    “皇后过誉。”张延龄显得很谦虚。
    张鹤龄闻言不满道:“娘,你怎么也向着老二?感情你大儿子就不算人才是吧?这次的事可是我们兄弟一起做的。”
    张金氏笑道:“好好好,你们兄弟都有本事,当娘的就算下了黄泉见了你们父亲,也能直起腰说话。”
    张鹤龄这才露出笑容,拉着母亲和弟弟过来坐下吃饭。
    “鹤龄啊,不是说你,别在外面胡闹,赶紧多生几个孩子,你姐姐说了,她要多几个侄子以后安排到朝中做事也方便。”张金氏苦口婆心道,“至于延龄,你也早些再考虑一下续弦的事,前些日子还听说你那个舅子曾拜见,你可有见过?”
    张延龄亡妻有个弟弟,他来到之后是听说的,但因为人不在京师,张延龄也没见其人并不了解。
    张延龄道:“应该是去年的事,没见到人。”
    张金氏道:“之前你姐姐还说和,让你娶德清长公主,人家长公主乃皇家女,人品端庄贵重听说还是个大孝女,娶回来不辱没你,咱老张家再攀个皇亲也挺好。”
    张鹤龄一听来了劲,拍着大腿大为鼓励道:“老二,我觉得娘说得对啊,你娶公主,那是好事!以后咱家就有两个跟皇室带姻亲的,岂不美哉。”
    滚你大爷的。
    尚公主你怎么不去尚?
    我弄个公主回来,让你享受政治联姻的便利?
    张延龄心里在骂,脸上却带着和善笑容道:“母亲大人明鉴,我自由散漫惯了,不希望找个枷锁回来,其实最近我已经纳了几房美妾,有的已经在官府落籍,也生在努力生个子嗣什么的……”
    张金氏听到二儿子已经在努力造人,这才满意点点头道:“你不说还真不知道,本来还说你姐姐要给你赐几个宫女呢……”
    娶宫女?
    宫女在皇宫那样的大染缸生活多年,估计精神早就失常,娶回来还不如娶个公主。
    就算被赐过来的有姿色,那也绝对是引起他那个姐姐不满的,这其中就有别的意味。
    “回头啊,让你屋头的女人都过来请安奉个茶什么的,为娘的也帮你指导指导,让她们早些为你开枝散叶。”张金氏好像对此很在行的样子。
    张延龄心想,既然你在行,怎么不多指点一下你女儿?何至于因为子嗣单薄问题让咱老张家未来遭逢大难?
    指导女人房帏之事方面,张延龄可谓是个中高手,他可不需要别人来替他指点。
    张延龄笑道:“母亲有心,孩儿自己处理家务事便可。以后让她们来给母亲奉茶。”
    之前张延龄说要带苏瑶来见张金氏,最后还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没有成行,现在看来当母亲的也想见见他身边的女人,可到底带谁来好呢?
    总不能一起带来吧?
    ……
    ……
    从昌国公府出来。
    张家兄弟准备各自乘坐马车回去。
    张鹤龄还在发牢骚:“老二,为兄知道你现在本事,但咱老张家长幼有序,在娘面前你别总想着出风头,也别抢为兄的话。”
    “大哥说得对。”
    “还有啊,有好事一定要记着大哥,在赚钱方面大哥还是很服你的,你可别想吃独食。”
    “是是是。”
    “还有你大嫂也想见见你,你看是不是也带点像样的礼物去?就算不像今天给母亲的,你出手也不能太寒酸。”
    “下次一定。”
    ……不管张鹤龄说什么,张延龄在都随口敷衍。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大哥在外人眼中那简直就是无耻混蛋的代名词,但在他这个“一丘之貉”的弟弟面前,就是个神经病一样的话痨。
    对付话痨最好的办法,就是任凭他说,左耳进右耳出随便应付两声就行。
    二人作别,张延龄便先回府去。
    到府门口,见苏瑶也才刚下马车,一身男装的她正准备往府门内走。
    “瑶瑶,这是回府去了?”张延龄笑着问道。
    苏瑶此时望着张延龄的眼睛里都带着迷醉,那是一种类似于情窦初开女孩对偶像的崇拜。
    ……
    “老爷,一引盐引价格又降了一贯,按现在的价格把盐引买回来还给户部,咱就已经净赚八万贯。”苏瑶一脸憧憬道。
    张延龄对此数字似乎不太满意,笑道:“才八万贯,少了点。”
    “这还少?”
    换了以前,苏瑶一定以为张延龄贪心不足,现在看到张延龄自信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就是那么踏实。
    又能多赚一些了……
    便在此时,东来酒跑到张延龄面前道:“老爷,这里有一份拜帖,是徽商找人送来的,说是要单独交给您。”
    张延龄拿过来一看,是徐夫人请他单独见面的请柬。
    “果然,她忍不住了。”张延龄脸上带着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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