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龄啊,你想怎么做,其实不用跟老夫商议,老夫不懂朝事,尤其涉及到河工,那是钦命让你办理的事,你跟老夫商议算怎么说的?老夫来就是想告诉你,林家很感激你相助之恩,这不林家眼看落难,若事继续恶化,朝廷必会将林家上下的女眷抄没,就商议着先把林家小侄女给你送过来……”
    沈禄就算再愚钝,也明白最好别牵扯到张延龄所做的事。
    他在文官体系中已经快混不下去,再跟张延龄一起搞那些非法的手段,就怕自己连官都不用当了。
    张延龄道:“姑父这是说哪里话?我若真收了林家小姐,岂不成了落井下石?”
    沈禄摆摆手道:“人家一番心意,你收下便是,只要别薄待林家侄女便好,老夫把话带到,下午人送过来时你接一下,林家案子可就要全仰仗于你……”
    沈禄马上要走。
    他好像一刻都不愿多停留。
    张延龄尽管再三推辞,奈何沈禄跟林通已经把事说好,事好像也推辞不掉,说得好像是让张延龄暂时保护林氏小女几天,免得林氏小女被罚没到教坊司。
    张延龄想到那个被保护在温室中的小花朵要被自己染指……
    怎么有种小红帽进狼窝的感觉?
    ……
    ……
    到下午,人果然给张延龄送来。
    一顶小轿,里面只有林氏小女一人,她来之前似就已知自己的命运,一路上哭哭啼啼的,轿子直接送到了建昌伯府的后门。
    小妾进门,是不能走正门的。
    张延龄迎出来时,林氏小女只提着个包袱,里面是她的细软,家里都被查抄,能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林家连丫鬟都被直接充公。
    “伯爷,小的们先退了。”
    抬轿子来的人是林家雇请的,钱还是沈禄花的,或许是林家也觉得对不起自家小女,多见徒惹伤悲,自身难保之下,连个来送的亲眷都没有。
    张延龄对一旁的南来色道:“给打赏一下。”
    南来色赶紧拿了铜钱递上去,四个轿夫千恩万谢便走了。
    等张延龄再看着林氏小女时,她还梨花带雨看着张延龄,她对张延龄出现在面前觉得很惊讶:“张先生,为什么是你啊?”
    张延龄道:“有些事不太好解释,但你就这么进门也说不过去,你们林家出事我也要负责,这样吧,我让府上的人暂时把你送到城内一处别院,你先去住几天,如何?”
    “呃?”
    林氏小女生平未经风霜,哪见过这种阵仗?
    前一刻她还是林家小姐,现在就已经变成了林家送给张延龄的礼物,而后又要被张延龄安置在别处,说是先住几天。
    这意味着她以前平静的生活到此结束。
    “小南子,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准备轿子,把这位少奶奶送到我说的地方去,再安排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去照顾她的生活……林小姐一定不适应新人照顾,这样吧,我回头去刑部,问问他们把你的侍婢充到何处,给你买回来便是!”
    林家涉及到了亏空案,跟林家签了卖身契的人首先倒霉。
    他们作为林家的财产,都是要被充公的。
    当然那些也不是林家的夫人、小姐,没人真的会对其感兴趣,最多是从一家换到别家去干活,但刑部是作何安排的,张延龄尚且不知,只能先找人去问过,把人给赎买回来。
    ……
    ……
    又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忙碌。
    终于在天黑时,由张延龄带着刚赎回的四个丫鬟,到了安置林氏小女的小院。
    林氏小女进来之后,一直坐在桌前,除了哭也不知能做点什么,她对未来完全是迷茫的状态,生活遭逢变故,人生观似乎都被颠覆。
    张延龄再看到林氏小女那憔悴虚弱的模样,除了心疼之外,也感觉到这么培养大户千金的坏处。
    虽从这时代大户培养千金的角度来说,从一个闺门送到另一个闺门是基本流程,大户女子甚至一辈子都很少有离开二门的机会,但若真遇到一点变故,这样的女人又如何维持活下去的信念?
    难怪动不动就有烈女要投河自尽上吊自杀的……
    张延龄带着四个丫鬟进来,林氏小女见到之后非常激动,抱着四个丫鬟便在抹泪。
    看着人家主仆在那主仆情深的,张延龄也不好意思打扰,只好先出了院子,正好碰到了过来帮忙安置的苏瑶。
    “老爷。”苏瑶先往传来哭声的房间里看了看,这才对张延龄行礼。
    张延龄点点头,欲言又止。
    苏瑶道:“老爷今夜是要留在此处?”
    张延龄横她一眼道:“瑶瑶,你是我枕边人,老爷我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苏瑶想了想,自己好像就是这么被张延龄占有的,如今林氏小女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是因为家族落难,以己身换取张延龄相助,只不过人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而自己只是个商贾之家的小姐,地位有区别罢了。
    “那老爷准备如何安顿她?”
    苏瑶大概也明白,张延龄还是不会趁人之危的,如同当初张延龄也给了她机会做选择,是她自己选择以身侍“狼”。
    这位林家的千金小姐,显然没她那么高的“觉悟”,再加上林氏小女懵懂未知的,自家老爷大概也不好意思出手欺负吧。
    张延龄道:“先把她安顿在这里,让她先过一阵平静生活。让你去问山东客商,可有消息?”
    苏瑶道:“山东自查府库亏空,事起突然,之前并无征兆,加上那些官商并没有牵扯进去,所以他们对此并不太知情,不过听闻也跟山东盐政的亏空有关,但具体是如何,恐怕只有老爷去查户部账目才能知晓。”
    张延龄面色凝重道:“最近这几年,各省的开销都不小,若说没有亏空鬼才信,看来朝中儒臣不想追查河工账目也是有道理的。”
    “他们怕把整个大明朝的柱梁给查出问题,所以宁可抱着自欺欺人的想法,让人以为大明朝还是盛世之景,但这种假象继续发展下去,最终只会让大明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明朝走向衰落也就难免了!”
    苏瑶对于张延龄的话觉得非常惊讶。
    这应该是一个外戚所说的话?简直是忧国忧民的朝臣典范。
    可问题是……
    张延龄真的就只是个外戚,甚至连文官都算不上,更不是读道德文章通过科举入朝为仕的,张延龄对于天下的抱负为何会比那些文臣更高?
    “行,我先进去跟她说几句话,之后你安慰她,你就当个姐姐,这时候她需要有人做依靠,瑶瑶,可别有什么别的心思。”
    张延龄有意提醒了苏瑶。
    张延龄跟林氏小女的关系并不是秘密,林氏小女本来要作为建昌伯府女主人进府,只是因为林家遭难,林氏小女才没机会成为夫人,但以后大概也要进府跟苏瑶做“姐妹”,张延龄这是提醒她,不要有因为争风吃醋而有暗中使坏的想法。
    苏瑶正色道:“老爷放心,林小姐如此遭逢境遇,若不好好照顾,有违老爷宽厚待人的性情。”
    张延龄骂道:“哪学来一套一套的,我是想提醒你别吃醋。”
    “老爷……”
    苏瑶面色大窘。
    枕边人相视一笑,事也就先揭过去了。
    ……
    ……
    张延龄带着苏瑶进了房间。
    林氏小女已跟丫鬟抱头痛哭结束,此时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之前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现在至少是常伴自己的丫鬟过来,最多是换了个院子生活。
    张延龄道:“这位是苏小姐,林小姐你可以当她为姐姐,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告诉她,她会给你安排。”
    林氏小女起身,恭敬给张延龄行礼道:“谢谢张先生照顾。”
    “我跟令尊是故交,你们林家有事,我出手相助是责无旁贷,令尊把你送来更多是不想你被家族事所牵累,等事情平息后你便能名正言顺回府,你就先在此安心住几天……”
    张延龄话说得漂亮。
    是因为你们林家怕案子继续发展,最后女眷都要遭难,才提前把你送出来,让你跟林家划清关系,并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想法。
    苏瑶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张延龄。
    就算自家老爷真的是“好人”,但好像也从来不会做吃亏的事情吧?
    张延龄真舍得在事后,把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妮子送回林家?不据为己有的?
    那还是外间所传的雁过拔毛的建昌伯?
    “瑶瑶,你跟林小姐认识一下。”说到这里,张延龄凑到苏瑶耳边道,“回头把闺名帮问出来,我一直想知道。”
    苏瑶:“……”
    还说对人家没意思。
    没意思的话问人家闺名做什么?这不是为据为己有做准备?
    “见过苏姐姐。”林氏小女现在属于没有依靠的,见到苏瑶姿容秀美还落落大方,自然不会有什么防备。
    她显然还不知,若她真进了建昌伯府,这可是跟她竞争的“情敌”。
    苏瑶赶紧施礼道:“见过林妹妹。”
    “林妹妹?”
    张延龄听到苏瑶的称呼,突然觉得这称呼很好。
    “老爷觉得此称呼不合适吗?”苏瑶好奇问道。
    张延龄笑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自然是好的,你们说你们的我先离开,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会再踏足此处,免得坏了林小姐的清誉。”
    “林妹妹,妙不可言也!”
    张延龄在林氏小女和诸多丫鬟不解的目光中,悠哉悠哉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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