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道青楠城外二十里地的样子,一个俊俏年轻公子装扮的人腰间挂着个破烂葫芦,背上背着佩剑和长条包袱,骑着匹劣黄马,让人觉得滑稽的是,在劣黄马背后挂着个根竹竿,竹竿后面吊着根大白菜,后面屁颠屁颠的跟着个伸着脖子的老驴,驴的一旁挂着个更加破烂的背箱,一把破伞探了出来,优哉游哉的赶路。
    张七九骑着良驹跟在后头,没敢提速不说,还得刻意放慢速度,他知道自己家小姐的性子,这些时日没同他说过一句话就算了,连那个背箱,那个葫芦,碰都没让他碰,至于后来有次他说让卫月来骑这匹良驹,毕竟劣黄马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像他这种老骨头看着都嫌腰酸背痛,更不要说卫月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一天的路程下来,跟上刑场没区别。
    只可惜他的好意就像雪花一般,沾之即化,卫月并没有给过他好脸色,显然之前的事让她有些耿耿于怀,她这些年里的张扬跋扈,小打小闹却没做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伤天害理,就算偶尔仆役不听,也是掌着她爹的手令制止她的胡作非为,她分的清是非黑白,毕竟一个他爹在她眼里是一个严于教行的书生,她也知道适可而止。
    而且在她爹的教诲下,或者说卫家千百年的世家传承至今,在江湖上也都是可圈可点的名门正道,降妖除魔,惩强扶弱的事有过不少,而这些自然是她这些年理直气壮的张扬原因。虽然她也听到过一些不好的风声苗子,但她没见过,对这种空穴来风的事也就嗤之以鼻,如今这种不讲道义的事眼睁睁的发生在她面前,自然就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
    徐江南的死活她虽然不知道,但是已经盖棺定论,她不是那种只顾哀怨抓着某件事不放的女子,悲伤也有,毕竟相处过些时日,也救过她,她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但若是这么些天就说着为徐江南寻死觅活的,不现实,那些浅淡的好感和愧疚也到不了这种地步,但这件事她总要追根溯底的弄明白,当然,如果她的撒泼无理在当时能让张七九态度转变救下徐江南,卫月肯定会做,而且是做的很彻底。
    只是江湖上没有如果这么一说。
    劣黄马真是瘦,每一次的抬脚的时候,腿骨上扬放佛要戳破皮肉一般,卫月抿着唇,忍着身上的不适应,悄悄的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依旧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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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楠城门口,一个玉带束发的公子哥牵着马站在城门外,望着官道上的人流来往。
    卫澈这些年的磨砺下来,成熟很多,气息内敛,砥砺过世事,如今就算等了些许时辰之后,也没见有着有急不可耐的神色,愈加沉稳,双手插在精致腰带上,上面镶嵌着各色珠玉,豪门气息扑面,就不说先前过来之时,掀起的章台热潮,清倌人和各楼头牌可能矜持些许,那些开门迎客低贱些的,就差上前抢人了。
    而站在卫澈后面的几个仆从却不敢多言,原本听说这个公子是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见了面之后,才发现这个平素上街时不时会抓着某个小姐纤手说小姐天庭福相好,就连手相也好,而那些个小姐大多先是薄怒,紧接着看到卫澈的皮囊之后,又是羞涩低下头,堪堪说着哪里好的追根话语,让这几个仆从着实感叹世道不公,不过也有瞧不惯这个作态的,背后喝酒议论也没少说过烂泥扶不上墙之内的话。
    不过有次上街,卫澈心血来潮让他们假扮恶徒,自己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最后美人是救下来了,那个喝酒之后大放厥词说卫家迟早要倒在这个公子身上的王舒梁却被卫澈狠辣的一巴掌扇了一丈远,在街道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掉了几颗牙齿,没敢吐出来,全部咽了下去。当天夜里,这个姓王的就不见了踪影,让这些个做奴仆的噤若寒蝉,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个卫家的公子不是个读书人,至少不是个明面上好糊弄的读书人。
    卫澈将手放在额头上遮掩了下阳光,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他在前几天收到张七九的消息,说是找到了卫月,算了下脚程,大概也就是今天能到。
    卫澈在外几载未归,对这个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妹子也是想念,想着当初在卫城的时候,两个人,口碑却是背道而驰,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却是骄横恣意,而他这个妹子就算在他面前也没少放肆过,以前只是觉得无妨,等走了趟江湖,见惯了生离死别,尤其是凉州边境,一个大好活人动不动就喘不了气之后,这才多少觉得卫月的真挚有些弥足珍贵。
    至于前些日子在这里耍的那场威风,大致也是这些年的有感而发,门阀小帮的舞枪弄棒他也见识过,和徐江南在江南道分开之后,为了口吃的,厮混过一个江湖不入流的小帮派,听说十多年前在帮主的带领下也闯出过些许门堂,就在风光最盛的时候,那些原本跟着打了“小江山”的元老也都是写个圆滑人物,在外说话也不敢太过硬气,小心翼翼的,做事更加滴水不漏,知道占尽风光,同样也是占尽眼光,一样的道理,像这种地位,眼红的自然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防不胜防。
    不过说到底,还是后继无人的缘故,如果这帮主的儿子是个虎豹之子还好说,兢兢业业于内,在外说话硬气一点倒也无伤大雅,子孙绵荫富贵几十年不成问题,再往后那会他们都入了土,管不着了,当长辈的给后辈打了片富贵下来,若要守就是这些小子的事,他们自认做到了当祖宗的职责,不丢人。
    若这个后继人是个庸碌无为的二世祖,就算有个当爹的坐阵,时间一长,这些个人难免就有小心思,毕竟说话留三分,到时候也有个回旋的余地,一个偌大的皇朝都能一夕而塌,一个千百人的帮派能在江湖里起个泡?
    后来据说这个帮主的儿子在青楼为个花魁同人打了起来,将人打的鼻青脸肿还让人架着扔了出去,当时另外一个公子哥趴在地上还叫嚣着让他等着,他叉着腰在门口,搂着花魁的柳腰,讥笑说他趴着的姿势像王八。
    当天夜里,这个帮派就被除了名,大致是被架着出门的公子哥是个才过来镀金的公子哥,踩到到铁板了,当夜也不多,三百军兵,二百弓弩手把总舵射成个马蜂窝,一百带刀的行伍汉子进去看看有没有落网之鱼,出来之后,哪个刀上没带点血泛着红,至于后面秋风扫落叶的活计,压根就不用他们出手,原本就站在风口浪尖,翻了船,后头那些个嗅到腥味的哪个不扑上来咬走几口肉,至于那个在青楼门口耍了道威风的,更是听说被阉了活儿,送到那家青楼做了个兔儿爷。
    卫澈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手上的馒头都没顾了,往地上抓了把土往脸上一抹,慌不择路出了城,后来听人说起,这个公子哥是受邀到的那家青楼,究竟是刻意还是巧遇谁说得清。
    后来想到自家,像卫家这种能传连下去到如今的,当真就是一个福气能说白道明的?卫澈不是个傻子,那会跑出城,这一遭走下来,一路上虽然大大咧咧,但想的东西自然就多了,原本老祖宗说的他也就上了点心,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读圣贤书,认圣贤理的人,能把卫家带到现在算是个奇迹,当然也有卫家几百年来的余威作用,牛鬼蛇神之内的估计也有,暗地里见不得人的东西,想必自家也做过,卫澈也能大致猜测到是老祖宗的授意,他爹肯定也是知之若少。
    不然那些个门客客卿真当养着当闲人?时不时的出门真当是看风景?老祖宗让他娶程雨蝶不知道算不算未雨绸缪,但肯定是当下能看到的“明智之举”。
    他原本还在外面耽搁游晃,就是不想接这个担子,如今是避无可避,归了家,上次跟老祖宗聊天还不觉得,如今一想,似乎是有意推他上台面。这次还没归家,先前遇刺在青楠城养伤的时候,老祖宗的手令就下来了,说这边的事宜全部听他的。卫澈心有灵犀,先前的那一巴掌也算是扇给青楠城的人看,扇给老祖宗看,更多的是给对卫家虎视眈眈的人看,想必这时候,这一巴掌产生的涟漪也扩散出去了。
    毕竟该接的担子要接,既然要接,总不能是副混吃等死的浑浑噩噩吧,而且还有人在燕子矶等着他。
    至于那个王舒梁,倒是没死,被他遣派到其他地方去了,忧心卫家也不是他这个阶级能忧心的,尊卑不分倒是坐定了,若是搁上个戾气重的主子,没死算祖上冒了青烟了。
    又等了些许时辰,阳光偏斜,路上行人渐次稀少,卫澈摸着腰带上的玉石又想了些站在卫家前头要做的点滴事宜。
    后面的几个奴仆侍卫竭力站着,纹丝不动,腰子挺直,说起来他们怕这个少主是个不好伺候的主,但真从长远来说,他们又更希望这个少主是个不好伺候的主,都说树倒猢狲散,说不定他们到时候还没来得及逃,便死在树下,这样一比,还不如这个少主城府深一点,撑着这棵大树,所以上次那一巴掌虽然看的心惊,却同样也踏实很多,至少是知道这个少主不是个一无所事的架子主。
    卫澈扬起手,正想着吩咐回城,官道转角处溜达出一个人影,他先是瞧着有些熟悉,后来定眼看到背上的精致佩剑,眼神凝了凝,将手缓缓放了下去。
    身后的侍卫一下子不知所措,正想着该不该走的时候,官道转角出现的佩剑“公子”也是发现了站在城下的卫澈,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幼稚滑稽的揉揉眼,欢腾一下,骑着劣黄马扑腾扑腾往前面跑去,后面跟着的毛驴见着眼前的大白菜飞了,“啊呜”一声也是小跑起来,挂在后背上的背箱,“叮里哐啷”一阵乱响,一人一马一驴浩浩荡荡的在官道上掀起一阵不小的尘嚣。
    张七九见着卫澈了,便也放下心,没有追上去,悠闲跟着。
    大约还有三十来步的样子,卫月估计是嫌弃劣黄马跑的慢,便翻身下马,背着包袱佩剑朝着卫澈一路小跑过来,还有几步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扬着笑脸,俏生生喊了声哥。
    卫澈面带微笑,轻轻嗯了一声,只是替她扫了扫肩膀上的灰,以前他也是如此,觉得她没长大,不好,这几年下来,发现原来是自己没长大,而她那样,现在来看,很好。
    卫月看了眼卫澈,作为打小就在一起的人,卫澈的变化就算再细微,她也能察觉出来,说不出上来,总觉得这笑容跟徐江南的有些像,想起徐江南,她原本喜悦的心情就散了几分。
    卫澈倒是没太注意到卫月的表情变化,他径直看着那匹朝他渐行过来的劣黄马,有些熟悉,他学着徐江南当初在燕子矶那样,伸出手指在嘴边吹了个响哨,劣黄马欢悦扬蹄陡然提速,奔到卫澈面前,卫澈伸手摸了摸劣黄马的鬃毛,劣黄马在卫月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中,趴了下去,亲昵的打了个响鼻,然后舔了舔卫澈的手。
    跟了一路的毛驴,总算是趁着劣黄马趴下去的时候,吃上了大白菜,大快朵颐。
    卫月一脸疑惑,正想着发问。
    “回去再说。”卫澈也是满头雾水,徐江南的马怎么会被自己妹妹骑着,还有那个葫芦,怎么会在她腰间挂着,只是眼下他瞧见跟了上来的张七九,拱手说道:“有劳张爷爷了。”
    没见有太多劳累神色的张七九摆摆手,随意笑道:“公子说笑了,分内之事而已。”
    卫月却是一声冷哼,转过身子,也不看因为这一声冷哼而干笑着的张七九一眼,走到毛驴身边,背起背箱,率先往青楠城城内走去。
    卫澈不明就里,还是因为卫月的无礼朝着张七九歉意一笑,点到即止,然后上前拍了拍劣黄马的脖子,牵着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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