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得消息,明天李傕、郭汜就会相攻,他两边这一开打之后,长安外的形势可想而知,必然会战火连天,为避免被之阻隔了道路,钟繇於写完了信后,即招来从吏、侍从数人,命带着这封信连夜秘密出城,赶往昌邑,务必亲手呈给荀贞。这几个从吏、侍从或是钟繇的亲信,或是钟繇的族人,得了钟繇此令,丝毫不做耽搁,便就马上出城。
    与钟繇的这队信使,前后脚出城的还有一队信使。
    这队信使人数不多,也是四五人,却乃是与钟繇同为黄门侍郎的丁冲所遣。
    丁冲所遣的这队信使拿的信,是丁冲写给曹操的信。信亦是刚写成。至若信中内容,无需多言,自是与钟繇写给荀贞的信中内容相仿,俱是向收信之人讲说李傕、郭汜即将出现内斗,长安将要发生内乱此事。信的末尾,丁冲和钟繇一样,也向曹操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两队信使先后出城,於夜下赶路,荒郊寂寂,旷野茫茫,月色如霜,只听到马蹄得得声碎。
    这两队信使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不过他们行进的速度则是相仿。
    离了长安,行到次日下午,离城三四十里,前边一道河水阻路,这条水即是鼎鼎有名的灞水。渡过灞水,再往前行,就是骊山了。
    两队信使行进的方向,在此出现了改变。给荀贞送信的信使,继续往东,向弘农郡方向而去;给曹操送信的信使,则转往东北方向,朝河东郡而去。却也不必多说。
    只说就在两队信使渡过灞水,各自兼程赶路的同时,西边数十里外的长安城内外,已然是乱成一团。城外的百姓、流民仓皇躲避,城中士民亦惊惧无措,李傕、郭汜两军已经开战。
    一道一道的情报被从城外送到宫中。
    宫中大殿,刘协正中而坐,近百大臣分列两边。
    从上午相聚开始,刘协与这些大臣们在这座殿上已经待了多半天了,便是午饭,都是在殿上食用的。钟繇、丁冲亦在殿上,还有担负说和之任的杨琦这会儿也在殿上,——不过杨琦是刚从城外回来不久。他昨天去见了郭汜,今天上午去李傕营中求见了李傕,但与见郭汜的结果相同,李傕也是不同意刘协命令他两方调解息兵的要求。
    又一道新的情报传来,郭汜攻李傕营不利,暂时稍退。
    听完这道情报,刘协看向殿上群臣,目光落在了为首的几人身上,说道:“朕降旨调解无功,而今车骑与郭将军已是开斗,接下来朕总不能仅是坐观,公等以为可该如何是好?”
    为首的几个大臣俱是独坐,其中最上首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
    这老者愤然作色,说道:“天子降召而竟敢不从!李傕、郭汜实无人臣之本分矣!臣恨无披甲操戈之力,不能为陛下消此祸患!”
    这说话之人,是太尉杨彪。
    杨彪的年龄要说还不算很大,才五十三四岁,但至今却已是辗转出任过朝中诸多的显要职务。
    熹平年间,他因博学多闻而被征为议郎,后迁任侍中,转京兆尹。
    光和二年,也就是十六年前,时年三十八岁的杨彪做下了一件大事,他得到了黄门令王甫之前唆使宾客勒索敲诈郡国共计七千余万财物的证据,把之告知了司隶校尉阳球,阳球因此上奏灵帝,逮捕并诛杀了王甫父子及王甫的一些党羽;同时入狱的还有与宦官们过从甚密的太尉段颎。逮捕了他们后,阳球亲到监狱拷打王甫父子,五刑用遍,非常残酷。王甫的儿子王萌祈求无用,於是大骂阳球,阳球用土堵住王萌的嘴,棍棒俱下,最终王甫父子都死在杖下,段颎也自杀。末了,阳球把王甫的尸体横放在城门示众,并写了很大的告示,“贼臣王甫”。
    这件事在当时影响很大,传遍海内,几乎是无人不知。
    那会儿荀贞还在颍川,也闻知了此事。固然王甫等宦官的确是作恶多端,对朝政的崩坏负有一定的责任,可是阳球如此残酷的手段,那时也是让荀贞颇为吃惊。并如荀贞所料,便在当年冬季,阳球就因宦官们的报复,被送进洛阳监狱,本人最终被处死,妻子儿女流放边疆。
    不过,杨彪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又在京兆尹的任上,被征还洛阳朝中,改任侍中,继而出任五官中郎将,又出任颍川太守、南阳太守等二千石大吏,再回朝中,出任永乐少府,太仆、卫尉等职,至此,已是跻身九卿之列。
    中平六年,时年四十八岁的杨彪以太中大夫之职接替董卓出任司空,此后又相继转任司徒、光禄大夫、京兆尹、光禄勋等职,又在初平三年,也就是前年,接替淳於嘉出任司空,录尚书事,后因地震免,又被拜为太常。去年七月代朱俊出任太尉,并再次得任录尚书事此职。
    太尉是三公之首;录尚书事是尚书台的长吏,而尚书台负责的则是整个天下的政务。
    既在“虚”的荣誉上,位列群臣最前,又拥有着“实”的权力,今年不过才五十出头的杨彪,可以说已位极人臣,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在海内,威望都是相当的高。
    为首诸臣中,又一人说道:“陛下!事既已发,再多说无益。以臣愚见,目下最要紧的,当是急召虎贲、羽林、屯骑、越骑等各营兵士速速卫戍宫中,严守宫禁,以免车骑与郭将军所部的乱兵突入城中,惊扰宫内。”
    说话的是司空张喜。张喜是汝南郡细阳县人,秦末诸侯之一,后从附刘邦,被刘邦封为赵王的张耳之后也,其兄张济曾任朝廷司空,其族亦是名门。
    殿中的大臣们议论一番,对张喜的这条建议都很赞同。
    刘协遂便传旨,令虎贲、羽林、屯骑、越骑等他现在还能掌控到的各营之兵士,都聚集到宫城内外,守卫宫城安全;又不断地遣派臣吏出城打探李傕、郭汜两边交战的情况。
    消息不断送来,却是直到入夜,李傕、郭汜二人打了一天,没有能分出胜败,郭汜收兵还营。
    大臣们在宫中待了一天,天子面前,须得正襟危坐,城外鏖战,精神上的压力亦大,各皆早已疲累,见宦官们掌灯,便由杨彪带头,辞拜而出。
    ……
    杨彪等三公分别有府,出了宫后,杨彪就还自己府中。
    刚到家中,还没坐稳当,门吏进禀,说黄门侍郎钟繇求见。
    杨彪心中讶异,说道:“请他进来。”
    弘农杨氏是海内名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相比之下,钟繇的家族虽然有名於颍川郡,但论之海内声望和在朝堂中的影响力,却是完全不如弘农杨氏的,钟繇之祖不过是个名士而已,其父最终才不过官至颍川郡主簿;再及年齿和现任官,钟繇也远不如杨彪。
    是以见到杨彪以后,钟繇执礼甚恭。
    不过钟氏的家声虽然不及弘农杨氏,但钟繇本人有才干,而且多才多艺,书法写得很好,现在又是黄门侍郎,是天子的近臣,所以杨彪待他倒也并不轻视。
    两下见礼罢了。
    杨彪问钟繇,说道:“元常,今日在宫中待了一日,你不赶紧回家休息,前来求见是为何事?”
    钟繇说道:“明公,车骑与郭将军的这场内斗,皇上调解不成,早晚会造成大的祸害,恐怕还会累及宫中,繇思及此,不得安宁,因是冒昧求见明公,想问一问明公对此可有良策?”
    杨彪又哪里有什么良策?说道:“惟今之计,恐怕只有先观望形势,然后再遣大臣前去调和,争取能使车骑与郭将军两下罢兵。”
    钟繇说到:“公所言甚是!若再遣大臣往去说和的话,繇有一人举荐。”
    杨彪问道:“何人?”
    钟繇说到:“谒者仆射皇甫郦,既是车骑与郭将军的同乡,且其人有专对之才,足堪担此任。”
    皇甫郦亦是出身名门,其从父便是皇甫嵩。
    此人确实如钟繇所说,能言善辩论,并且眼光见识亦是不俗。中平六年,灵帝病重,任命董卓为并州牧,让他把部队交给皇甫嵩统领,然董卓不肯从旨,皇甫郦时在军中,因是劝谏皇甫嵩,认为董卓怀奸,判断董卓是存了祸乱朝纲之意,建议皇甫嵩杀掉董卓。却皇甫嵩是个忠臣,以专命虽罪,专诛亦罪为由,不肯行无诏而擅杀大臣之事,没有接受皇甫郦的意见。
    李傕、郭汜如果还没有开战则罢,现下已经开战,兵凶危乱,那么於此之际,再遣大臣往去说和的话,这个大臣就必须得具有胆色和机谋,皇甫郦这一点也是符合的。
    杨彪听了钟繇的荐举,略作思忖,点了点头,说道:“元常,君此荐甚妥。明日我见到皇上,便向皇上推举皇甫郦。”
    钟繇应是。
    杨彪瞧钟繇神色,欲言又止,似乎是尚有未尽之意,便问他,说道:“元常,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钟繇说到:“繇的确是还有一事,敢想请教一下公意。”
    杨彪说道:“何事也?”
    钟繇说道:“若再遣大臣说和,仍是不成,敢问明公,何以对策?”
    杨彪问道:“君意何为?”
    钟繇说道:“若是再做调解,仍然不成,车骑与郭将军久战之余,说不得,就会纵兵作乱,到那个时候,皇上的安危也许就会出现问题,此其一也;就算皇上暂时没有危险,长安去年大旱至今,百姓十去三四,已然残破,再经此一战,必会越发残破,粮食恐都不会够吃,此其二也。因此二故,繇窃以为,长安,皇上似乎是不宜再居了!”
    ——
    这一段写得略多了些,原因有二,一个,接下来荀贞要迎天子,迎了天子,少不了就要与刘协和朝中的大臣们打交道,而刘协、朝中的大臣们此前很少或没有在书中露过面,所以先稍借此描写下他们中重要人物的性格等方面,以做个铺垫,免得突兀;再一个,汉室威严损失殆尽的这个情况,在这段故事中表现得十分淋漓尽致,能够给人一个直观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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