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再疑心,也不敢把手伸得太长。
    他依照石璧的吩咐,把刘筠安置到一处僻静屋舍,还留了两名兵士轮流看管。
    这里已经是西二营的最南边。
    办完事后,何三抬脚往南门走去。
    夜色越来越重。他走在小路上,却能看见不远处大路两旁点燃的篝火。
    这时,他猛然瞥见几道人影聚集在大营南门围墙底下阴暗之处、交头接耳。
    那几人同时发现了何三,又飞快作鸟兽散。
    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回过头来,向何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正因此,何三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厉氏一族现任当家人的小儿子,也正是这位厉公子伙同其他两名兵士把俞溢毒打了一顿并吊在柱子上示众。
    厉鸣。
    何三想起了他的名字。
    今天晚上,他本来打算前往屏岭,和项景碰头。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他悄悄去了营房旁边的巫圣堂。
    堂前的庭院中,铁笼罩着燃烧的篝火,驱退了步步逼近的黑暗。
    巫圣堂仅有的一位巫医今天不坐诊,只剩一个留守的药童。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一整天下来,药童只碰到了一个倒霉鬼。
    堂内点了一盏昏昏的油灯。
    此时,俞溢躺在一张木板床上,闭目养神,一边脸依然肿得老高。
    药童勉强帮助俞溢料理了伤处,无事可做,便守着油灯打盹。
    何三推了推药童的肩膀,等他清醒过来,又让他去巫圣堂门口守着、见人来了就喊一嗓子。
    这番动静虽小,俞溢却早已警醒,睁开了双眼。他全身一动不动,眼珠盯着蹑手蹑脚向他走来的人影。
    “哟,醒了?倒吓了我一跳。”何三开口道,语气轻快。
    俞溢认出了何三,却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
    白天的时候,何三对他“见死不救”,他可没有那么容易就忘了。
    “我来看看你的伤好点没有。”何三亲热地坐在木板床前,打量着俞溢的神色。
    俞溢虽然一脸伤痕,精神却不差。
    他的心事都写在奕奕的目光里。
    何三笑了笑,用只有俞溢一人能够听见的音量,接着说:“顺便给你提个醒,厉鸣可没有打算放过你。方才,我在来巫圣堂的路上看见他们兄弟几个凑在一起,似乎正在商量着干点什么大事。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把巫医支走了,只留一个小药童照顾你。今天晚上,你要是不小心出了点事……嘿嘿,追究起来,他们最多落个斗殴的罪名,而且,很可能连军法都加不到他们身上。”
    何三调笑的语气激得俞溢心头气血翻涌。
    他腾地坐起来,毫不意外地牵动了伤处。
    可是,他忍受得了疼痛,却忍受不了何三的嘲讽。
    “他们还敢在西二营里杀人?”俞溢的声音在静默中像小针一样扎人。
    他意识到这一点,又极力压低了声音道:“他厉鸣能在西二营一手遮天?那西二营总管早就换他来当了。”
    “厉鸣倒也不是一定要你的命。”何三一句话稍稍平息了俞溢的愤懑,可下一句却直接在俞溢心里点了一把火,“只要你伏低做小,好好向厉鸣赔个罪,发誓永远不加入东箭一队,这样大事化小,谁还会揪着你那点小小的过错不放呢?”
    俞溢这下明白过来了,何三就是故意来挤兑他的!
    他板着一张脸,冷笑一声,说:“厉鸣这样无法无天,早就有人看不惯他了,是不是?先前,我们西二营有个容氏子弟闯了大祸,却凭着容氏圣女的面子逃脱了惩罚,这件事在营里已经传得人人知晓。何支使,鲎蝎部九姓的面子到底有多重?够不够压死人呢?”
    俞溢以为他的话能激怒何三,谁知何三却轻轻笑了起来。
    “你是一个聪明的小子。”何三这话算是间接承认了俞溢的猜测,“所以,你现在是选择留在巫圣堂,等着他们对你下杀手,还是回到营房,替我好好盯着厉鸣和他的跟随们?”
    他提出了两条路,让俞溢自己选择。
    俞溢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何三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等立了功,你再开口也不迟。别忘了,我这是在保全你的小命。”
    俞溢只得把话咽回到肚子里。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选呢?
    “好。”
    何三见此,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朝俞溢挥了挥手,作为告别。
    ……………………
    “五十死士,折了一半……看来,老天爷是真的要亡我。”容全躺在病榻上,面色灰白。
    屋中点了太多的烛火。
    站在下首回话的萧芜脸上映着异常的红光。
    他有条不紊,应对道:“不,首领还有八族的支持。”
    容全闭上眼睛,却仍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们?既贪婪,又懦弱,靠不住……靠不住。”
    容全摇着头,动作轻微得叫人几乎无法看清。
    “您还有圣女。”萧芜又宽慰他。
    容全听后,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她够好了,现在她做得好鲎蝎部的圣女,将来也就能做好鲎蝎部的首领,顺理成章的……”容全顿了顿,过了良久才说,“现在,她莽莽撞撞跑到西二营去,被石璧扣留为质,我还能指望她什么?”
    “首领若能原谅圣女,圣女一定会改过自新。圣女一片孝心,看着首领承受心疾之苦,她一定不会无动于衷。”萧芜在仍旧劝慰他。
    容全愣了一会儿,喃喃道:“浊泽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这也是对圣女的考验。”萧芜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且坚决,“除了首领之外,还有谁能叫八族心悦诚服?难道首领你要将浊泽的秘密带进坟墓里?”
    容全睁大了眼睛,却被烛火闪到。他只看到一片白光,而看不清萧芜的脸。
    “你怎么……”容全的问话只说了一半,最后决定不问出来。
    他的眼睛看向屋顶的横梁。
    “将来,你们会需要她,她也会需要你们。”
    萧芜没有接话,只是向容全行了一礼,随即静静退出了这间卧房。
    屋外无人无灯之处,萧芜捂着胸口,露出了一脸痛苦的神色。
    他一定会深深记住这一箭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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