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妖魔的话,世人想象中的它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老林中惑魂的妖狐?是深山间食人的恶虎?是江河里掀浪的蛟龙?
    亦或者……
    是像旱魃、朱厌那样更夸张一点的神话传说中的怪物,出世则伴随着种种不详的现象?
    在鼠妖仆役的引领下,越阳楼往首阳山这些亭台楼阁的深处而行,渐渐升腾起来的浓郁雾气中,他左拐右拐,便钻入到一处挂着“背阴洞”牌匾的山腹裂缝中。
    蓦然间,眼前豁然开朗。
    于是,他便看到了这些所谓的祸境大妖是何等模样。
    只听闻洞府中人声嘈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声不断,酒具磕碰,伴随着馥郁迷醉的气息,谈论声和燃烧炙烤声乱成一团。
    或是温文尔雅的白衣少年、或是贪愚粗鄙的高大汉子、或是娇小青涩的二八少女、或是温柔妩媚的蛇腰美人……和种种世人想象的形象截然不同,出现在越阳楼眼前的他们,竟然大多是一副从外表上和人类看不出多少差别的模样。
    不……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无论是在吟诗作对的、还是在大口酒肉的。
    作为“妖魔”的这些祸境大妖,拥有力量、拥有知识、拥有地位,在大多数的人眼中,或许……反而是比大多数的他们自己本身,还要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人之假造为妖,人心癫迷为魔,人魂不散为鬼,人灵不正为邪……”越阳楼摇头轻吟着,抬眼环顾四周妖邪鬼魅。
    那一刻。
    背阴洞中的众多祸境大妖,却也是同样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在越阳楼的身后,浓郁如墨的阴影蠕动着攀爬上了洞壁,仿佛他也变得无比的高大了般,迎着众妖酝酿着无穷恶意的审视目光,他思考了一下,只是漆水大纛一挑,黄几公的躯体便飞向了场中某个负责屠宰的猪首大妖,不容拒绝便道:“朋友,可以帮忙给我处理一下食材么?”
    见到这位入宴新人这么问自己,豨参军、也就是那个猪首大妖愣了一下,随即便埋头将手中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擦了擦,把坠在身前的黄几公提了起来,大笑道:“自无不可!”
    隔着远远的距离,越阳楼微微朝他颔首点头,扛着漆水大纛,跟着也露出笑容,自报家门道:“无功山罗霄洞,六龙教主玄虚子,不过初次受邀赴宴而已,诸位缘何如此看我?”
    “你很特别。”众妖之中,有感知敏锐的出声,语调苍老而嘶哑,带着腐朽的气息,说出自己从他身上看出来的东西道:“你身上有种对我们来说,异常危险的……”
    “轰隆!”
    骤然爆发巨响,打断了这个家伙接下来准备随口挑拨的话。
    仅仅是回身往蠕动的阴影中一拽,一杆漆黑如墨玉、内里血丝密布的骨枪就落到了他的手中,不过凭借着越发庞大的巨力,锁定了出声者的位置,往那里随意一掷,撕裂了音障的骨枪,轰然爆发出恐怖的破坏力,就将周遭桌碗酒菜掀翻打碎,只有一部分在迅速反应的祸境大妖保护下,才得以侥幸幸存。
    这根本没有谁能预料到的暴起一击,没有任何的征兆。
    猝不及防之下,那个本是同为祸境的出声大妖,竟是也被撕裂了所有防御而直接命中,就算竭力闪避,但不过也是整个妖都从中间腰部被轰成两段,爆开的血肉脏器都成糜烂的样子。
    有的妖达到了祸境,是因为他确实达到了祸境。
    而有的人达到了祸境,却只是因为他目前还是祸境而已。
    同样修行命图体系的道人中,南北宗直接参与到命丛研究项目的真传,要强于只是按部就班进行‘重复性工作’的正传,而这些只是按部就班进行重新‘重复性工作’的正传,则又要强于那些没有背景资源可依靠的散修杂传。
    秦岭的无数妖魔,不过都是北道门所放养在这里的预备实验品,要论及在祸境之中的实力,依靠血脉传承的他们,或许某些特殊的能上限抵达接近“正传”甚至“真传”的一级,但大多数的存在,却往往连散修都比不过,实力中有着极大的水分。
    作为楼观道的门人。
    对于越阳楼来说,“在座的诸位,都是垃圾”这句话可不是空谈,要连这些残次品都不能轻易碾压的话……这一次,他又是如何敢打算闹出一番大动静来的呢?
    骤然出手之后。
    他再度环顾四周。
    这一次,有着死狗一样被拖进来的黄几公,和这个上半身和下半身生生被轰断的没名字倒霉蛋在前,关于这个‘六龙教主’这个陌生凶神的到来,再没有任何一个敢于表示疑惑,甚至只是当他目光扫过的时候,都有好几个赶忙起身避走。
    只不过是连‘一言不合’的程度都没到的态度不对而已,这尊凶神就敢直接当场动手杀妖,丝毫不留一点余地,哪怕其中或许有故意‘杀鸡儆猴’的成分在,可平白无故的,在场的谁又是肯为此冒上连自己几百年寿命都丢了的风险呢?
    在妖魔的世界中,“强”是唯一的决定性法则。
    既然这个六龙教主展现出了如此恐怖的实力,那么剩下的来历等具体信息,也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了。
    提着漆水大纛。
    越阳楼安然入席,移步往那个豨参军处走去,就看见案板上的黄几公一脸惊恐被这膀大腰圆的猪首大妖强行按着,一口磨的锋利至极的杀猪刀剖开他身躯,放了腥血,宛如庖丁解牛般,肩肉、上脑、肋眼、臀腰肉盖等这么一块块的肉,就被他分解了开来,连命丛也依次被挑出,放在一边。
    ‘只可惜还是没有‘象帝之先’要的那几个……’
    看着眼前血腥的景象,越阳楼摇了摇头,没管黄几公异常祈求的目光,就朝豨参军道:“你屠宰的刀法很不错,有系统性,应该不是光自己练出来的吧?”
    “以前给那些北道门的人做过工,就是负责的杀猪。”豨参军意简言赅,同时手中工作不停,在案板上一刀下去,黄几公最后就立刻身首分离,整个头都给猪首大妖拎起来,反手精准的丢到他身后的那口熬煮的大锅中,沉浮不断。
    “那颗头就算是报酬,剩下你自己带走就行。”
    他把几堆肉一拨,就继续磨他的杀猪刀去了,不再说话,沉默寡言。
    脚步一跺,从‘狱’中唤出几个无功妖寇把这些祸境虎妖的骨肉拎上,在豨参军身后那咕咚咕咚散发出浓郁肉香的乳白色浓汤中,越阳楼清楚的看到,其中既有猪、狗、牛、羊等常见六畜的头颅,也同样有许多漆黑发丝斑驳的头颅沉浮,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经过来首阳山前大半月的行程后。
    在类似的事情上,如今越阳楼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手掌摩挲着漆水大纛的冰冷枪身,他只觉得这杆凶兵,似乎也受到了自己情绪的逐渐侵染,传来一阵阵快要迫不及待要大开杀戒的嗜血渴望。
    “别急、别急,再等等……主人家还没有开始宣布咱客人可以动箸呢,这是基本的礼仪,可不能随便。”他虽然在内心轻声安抚,可热身了两下之后,本能的逐渐升温进入战斗状态的身躯,却是难以骗过得共生一体的某个坏女人。
    在他的耳旁,玄虚子如蛇般温柔而诱惑的声音响起,道:“越先生呀,这满座的可都是从秦岭各山之间汇聚而来的祸境大妖,就算有这么一身业艺在身,要想一人尽数将他们吞下,这么大的胃口,未免也是会把自己撑坏的吧?”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做你的男人,就得首先做成绝世无双的事情么?”
    越阳楼反唇相讥一声,同时扬了扬下巴。那些忙活着处理食材的无功妖寇把新鲜的肉烤完,化作妩媚侍女模样的太白山君,便自行呵着气,将厚切的烤肉,蘸了点从旁边几桌客人那里毛来的特制酱料,送到了主人嘴边。
    因为相貌本身并未改变的缘故,在太白山君现身的时候,似乎在场的很多妖怪都认出了这头凶名远扬的母老虎,看到竟然连她也如此乖顺的臣服于这个六龙教主手下,甘心为一介侍女,心里惊骇莫名之意便更进一步。
    缓慢咀嚼着表面虽然焦褐,内里汁水却保留的充足的烤肉,感受简单的盐与撒料的滋味,混合烤肉本身的香气,逐渐在唇齿间爆炸,在口腔之中扩散。
    在随处找的座位上,看着周遭逐渐到齐不再增加的来客,他喉结微动,将充分咀嚼过的烤肉吞咽而下,闭上眼睛,他嘴角便露了一个‘安静’的笑容,平淡叙述道:“欲成前人未竟之业,需受前人未受之苦,需历前人未历之劫。”
    “这世间诸多像白渡子、王害疯、以及秦岭妖魔这样根本就是疯了的存在实在太多,我无法生活在这样五浊恶世之中,便要变得比他们更凶、比他们更恶、比他们有着更大的暴力,如此方能将其扼制消除,如此方能成就前人未有之功业。”
    “天下无道,灾生四端,苍龙飞升,六祸禁绝。”
    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伐山破庙、一路为恶者皆斩之后,在这数量成十上百的祸境大妖齐聚的妖巣魔窟之中。
    感受着无时无刻不受到刺激的直觉预感。
    越阳楼摩挲着漆水大纛的枪身,单手竖掌,然后换缓缓攥成一个拳状,一如庙宇里那些有大觉悟、大智慧、大慈悲、大愿望的泥塑神像般。
    “作为六龙教主时,我先前说的话并非虚言空谈。”
    他确信这就是自己的正理,平静道:“无边众恶誓愿杀;无尽烦恼誓愿伐,既然‘道’就在此里,就算是妖巣魔窟,我又岂能不闯一闯,看看我能不能把这些蠢物尽数吞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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