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17)
    今儿这样的大事,惊动的人可不少。这是厂矿和地方一次很好的联合!因此,主席台上坐着的除了县上的领导、公社的领导和平河煤矿上的头头脑脑,还有地区专员代表,省和地区两级的矿务局,以及省、地区和县里三级的妇lian领导。
    桌椅板凳摆了三排,上面铺着红布,连话筒和喇叭上,都细心的绑上了红绸子。
    看樊主任的样子,应该是主持会议的。不过她对林美琴的提携不可谓不大,把这么重要的唱名的机会留给了林美琴。
    林雨桐朝上走的时候,林美琴对着一张张小红纸片,念着一对一对的名字。而樊主任在几位妇女领导的身边,不知道低声正说着什么呢。她上台的时候正好有一对新人被点名正在上台。那小伙子咧着嘴巴憨笑着,那姑娘全程低着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本来一男一女的上来,而这一组却上来两个姑娘,上面下面都愣了一下,然后就议论来了。
    冯所和李主任这几个人在最边上的位置,都朝她使眼色,这个时候跑上来干什么。
    林雨桐笑了笑,扭脸看见一脸焦急的林爱俭,她没理,直接从她面前走过去,然后上去就从林美琴的手里拿了喇叭,“各位领导,我有几句话想要请教。”
    “别胡闹!”林美琴对着主席台的位置强笑了一下,就伸手要从林雨桐手里的抢喇叭。
    别人还没说话呢,偏向主席台中心位置的一个中年女人说话了,“小姑娘有话就让说,不是遇到困难了,不会来这样的场合。”
    林雨桐扫了一眼姓名牌,上面写着三个字——李子琳。
    名字熟悉!金胜男第一任丈夫赶出门的女儿,好似就叫李子琳。
    林雨桐朝她点点头,然后看向他们,“我读m主|席诗词,有那么几句,想要跟诸位求教。”
    这个谁敢不叫说。
    林雨桐说着就看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妇女解|放,突起异军,两万万众,奋发为雄……男女并驾,如日方东……【1】”
    诗没念完,李子琳先鼓起掌。这一鼓掌,下面的人并不知道为啥的但也跟着鼓起了掌。
    李子琳朝林雨桐做了个请的姿势,显然,她已经明白林雨桐要说的是什么了。
    林雨桐朝她笑了一下,就看向樊主任,“请问您一句,对这诗,您做何解?”
    樊主任此时终于意识到了,她头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坐在上面的人也都不言语了,一个个挺直了腰背。
    林雨桐就道,“都说妇女解|放男女平等,可我想问樊主任一句,您这男女平等体现在何处?之前想要获得名额的女工,要看表现才能给予转正。可转眼,只要以婚姻为代价,入职便是正式职工。请问,您通过这样的方式是想宣扬什么呢?宣扬女性只要以出卖身体为代价,就能获取想要的。若是如此,那无数的先烈为了妇女解|放付出血的代价,又算什么呢?”她看向其他领导,“国家初立,百废待兴时,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国家的第一部律法竟然是婚姻法。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婚姻法呢?这在五零年五月一日发布的给全d的通知上就有陈述。要是我没记错,樊主任在这里还是解|放|区的时候就已经在做妇女工作了。您该比我这一个后辈更吃的透这部法律和相关的文件精神才是。那么请问,您理解的新的婚姻关系就是如此吗?请您回答!”
    李子琳心里暗自叫好,她不是对樊主任有意见,而是对今天的事情有意见。这姑娘一上来便是引用m主席的诗词,领袖的指示你违背了,这便直接将对方逼到了死角。继而缓缓道来,既有国家律法,又有d内文件指示。
    她也想听听樊主任怎么解释这件事。
    樊主任解释不了,再说便是辩解。领袖的话没错,国家有法律,d内确实有文件。她站起来只有羞愧,看向林雨桐,“这事办的有问题,我负主要责任。”之前,她一再问过林美琴,是否都是心甘情愿的。她把这个心甘情愿放在了前面,却忽视了入职本就是最大的诱惑与不公平。
    其实,她当初不是这么预想的。她只是想多招一些女工进来,哪怕是临时工呢。先把人招进来,然后厂矿在单位内部再出台一些双职工的福利待遇。如此,有利益驱使,这婚姻之事自然就促成了。私下各自去找,各自去谈,将来少了埋怨。
    这是她跟人家工会最初协商好的。但林美琴都组织好了,且拿了一个联名请求书,是这些女工签了字摁了手印的,联名请求书上写的很清楚,请求组织代为安排婚姻之事云云。当时她想着林美琴的威信高,这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可这会子想起来,冷汗都下来了。这些姑娘本就是奔着有个稳定的饭碗来的,其实嫁给谁对她们来说没那么重要的。在嫁给谁都一样的前提下,林美琴这个只管此时的‘领导’,这样的提议,这些姑娘怎么会不同意?
    今儿被问了,她无话可说。事不是她具体操作的,但确实是主管的,“我负有直接责任。”
    可眼前这弄了一半的摊子怎么办?
    林美琴一把拿了桌上的喇叭,皱眉道:“这么安排,是大家请求的。我们从根本上也是想解决矿工的婚姻问题。我们的工友们吃苦耐劳……”
    “对!”林雨桐接了她的话茬,然后看向台上和台下的工友们。她笑道:“我父亲是林大牛,他跟大家一样,是井下的一名矿工。他的脖子上和手上是厚厚的老膙,那是在井下干了二十余年最直接的证据。他的手常年是黑的,他就靠着这一双黑手,撑起了一个家。所以我知道,能下井的工友,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这样的汉子不需要交换来的婚姻,他们需要的是理解,是守候,是在遭遇任何意外的时候都知道身后的家还有个全心全意的可以依靠的女人。”说着,她就指着林美琴道,“她是我的母亲,曾经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知道我的父亲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我站在这里,是想告诉工友们,如果给姑娘们了解你们的机会,那么请放心,朴实宽厚的你们,一定会得到好姑娘的垂青。”
    下面那么脖子特意挂上白毛巾的矿工们吆喝起来,他们挥舞着手里的白毛巾,一阵一阵的呼喊着。
    林雨桐又看向那些姑娘们,“以婚姻为代价……这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对咱们这些工友的不尊重。如果真的觉得咱们的工友可敬可爱,那就留下,共同革m,共同进步。相信,在进步的道路上,总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伴侣。我想,这才是我们各级领导的初衷。”
    那些姑娘彼此对视了一眼,继而更加用力的鼓起掌来。留下来,彼此熟悉熟悉,选择更合适的婚姻对象,这分明就是好事。
    林美琴不能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由的朝后退了两步,因为她不知道,惊动了这么多人,这个会该怎么继续下去。
    林雨桐捂着喇叭,朝主席台走了几句,“领导,我莽撞了。若是这么散了,似乎也是不妥。不若把今日的这牵手订婚,变为第一届联谊见面会。”
    都到了这份上了,不成也得成了。也只能如此了!更何况,这姑娘用了个‘第一届’,这就高明多了。以后还可以组织第二届第三届,哪怕就是拉郎配,人家也只提供平台和机会,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个人手里,这才是正确的法子。
    不是这姑娘的手段多高明,实在这个樊主任把事情办的很不妥当。
    今儿意识到不妥当的不是一个人,但大部分都不了解情况,因此没贸然言语。可在开始之前被邀请讲话的时候,都拒绝了樊主任。没一个对此事有表态的。
    如今,这就顺坡下驴了,事情揭过去就算了。
    林雨桐把手里的话筒交给厂矿工会的一位活泛的小伙子,顺势就退了出去了。冯所就拽了林雨桐,“别瞎跑,等着。”
    这一联谊,那可热闹了。厂矿经常有这样的活动,这会子唱歌的,说快板的,那些姑娘里也有大胆的,唱个红灯记之类的,那也是一板一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联谊给吸引了,领导们说是把舞台让出来,其实一下台就肃穆了脸,借了派出所的地方开会去了。
    樊主任在会上做了深刻的检讨,但这不是检讨能过去的事。
    林美琴这才慌了,在上面坐着的领导开始夸林雨桐敢讲敢说有原则的时候,她就打断道:“这孩子她就是任性,她是不愿意叫她二姐嫁给工人。之前我家二闺女跟邱主任的内侄订婚了……人家那孩子的条件当然是很好了。但我就觉得我的闺女能不看客观条件,一心……”
    话没说完,就觉得四丫的视线凉凉的。她说不下去了,林雨桐就道,“诸位请稍等一下。”
    她说着就出去,叫大江去喊张小黑。
    刚才她过来的时候才被刘三拦住,四爷托刘三打听了张小黑和其他几个牵手成功的矿工,问题最大的反而是张小黑。
    张小黑进来的时候嘿嘿的笑了笑,然后挠头。
    林雨桐就从兜里掏出毛票,钱不多,有几分的几毛的几块的,拢共不到五块钱,她把钱放在桌上,“张大哥,能帮我把钱数一下吗?”
    张小黑连连摆手,“我不会数……”
    “那你的工资?”
    “组长帮我管,我要啥管他要!”
    林美琴蓦然变了脸色,林雨桐却看向她,“我之前就跟你谈过这件事,不是私底下说的,是很严肃的去你的办公室进行的工作谈话,甚至叫你签过字的。”她拿出林美琴签过字的东西递给樊主任,“这件事林主任跟您说过吗?”
    樊主任手都抖了,看向林美琴,“这些东西不是你的主意?”
    林美琴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四丫告诉我了,我重视了,不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一回事了!一个能在事前就把方方面面考虑到的人,办事一定很周全。我把你当个周全人,你却给了我这么一下。
    林雨桐啥也没说,带着张小黑从里面出来了。
    这才出来,就听见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听到一位领导暴怒的声音:“荒唐!”
    可不是荒唐吗?
    一个对亲生女儿的婚事尚且如此草率的人,却被委以这样的重任,这何止是荒唐!
    林雨桐没再听,带着张小黑走远,一边说一边聊。她就问张小黑,“小黑哥想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张小黑应该被人教过,就见他嘿嘿一笑便道:“我这样的不敢找好的,找好的也留不住。那样的媳妇我不知道咋管!”他说着就有点害怕的样子,“我不知道那是你姐,不知道那是你姐的时候大家还跟我说呢,说是‘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怕媳妇不听话就得打。其实组长之前就跟我说了,别叫我找那好姑娘,老打人家也不行。他说叫我找个带孩子的寡妇最好,我这脑子不好,嫁给我也就不生娃了。我对人家娃好点,她就不跑。等我老了人家那孩子给我一口吃的,也比生个跟我一样的孩子省心……”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这回这个吹了也好,组长叫我找带孩子的寡妇呢!要是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也行,我俩抱人家的孩子……也是浑浑全全的一家人。”
    林雨桐愣住了,她问说,“都是你们组长告诉你的?”
    “嗯呢!”张小黑挠头一笑,“我听我们组长的,我们组长对我好!”
    一个帮你管着钱不出差错,照顾你生活的方方面面,还为你的后半生操碎心的人,“是个好人!你的组长是你的贵人。听他的话没错的!回头我也帮你问问,看有没有合适你的。今天毁了你的婚事,我很抱歉。”
    “我知道的!你二姐好好的人,肯定嫌弃我的!”他憨憨的笑,“跟她过,我也过不好。”
    “对!换个人,你也能有不一样的一辈子。”林雨桐伸出手来跟他握手,“结婚的时候你要不请我吃喜糖,我可就恼了。”
    “那肯定要给你送的,你在派出所上班,我说不定还有用到你的地方呢。我都跟你说过话了,算认得了,以后当然会想办法多找机会跟你说话,怕你忘了我不肯帮我……”
    “忘不了!怎么着也是差点成了我二姐夫的人,咋能忘了呢。有需要帮忙的你就来,就说是我小黑哥!”
    嗳!
    他欢喜的像个孩子,朝林雨桐摆摆手,朝不远处一个蹲在路边的脏兮兮的中年人跑去。过去还拉着那人朝林雨桐指了指,林雨桐隐隐的能听见他说,“……组长,她是我刚认的妹子,以后有啥事要帮忙的,我能找她……你有事也告诉我,我找我这个妹子帮你……”
    那人不好意思的朝林雨桐笑笑,林雨桐摆摆手,喊道:“组长叔,我小黑哥说的对,以后有事就来找我!”
    那人点头,拉着张小黑就走。
    等人走了,林爱勤才拉着林爱俭从边上闪身出来,林爱俭低着头,眼睛是红的。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想来是林爱勤打的。
    “这回多悬呐!”林爱勤恨铁不成钢的推林爱俭,“在家里那一张嘴跟刀子似得,能耐的不行!出了门你看你那怂样子,那可是一辈子,你怎么敢拿一辈子跟她赌气?”
    林爱俭蹲下就哭,“那我哪知道……哪知道她真就闭着眼睛随便给我塞了一个人……”
    林雨桐朝里面看了一眼,“她这次……下去就起不来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该干啥干啥。你们只要没怨我就行。”
    “怨啥呀?”林爱勤摇摇头,“我都怕见村里人了,她是把人都给得罪干净了。我以后跟你二姐就住农场了,回来也是就上你哥那边……有事你去农场找我们。至于她……跟我们没关系。”
    被林雨桐估对了,林美琴被打回了原型,在村里干她的活挣她的工分就得了。
    樊主任被下放了,她自己主动要来黑山大队。于是第二天一早,自己背着行李跑来了。
    老支|书不知道该怎么安顿这样的人,难为的很呢。村里划拉了一圈,只新盖的学校那边还有地方。如今只住着杨建国一个人,但房间却有多的。他随便给指了指一间,“里面炕和炉子都有,啥也不缺。回头你来大队给你先预支些粮食,咱们这里就这条件了。”
    挺好的!这已经很好了。
    黑山村的人算是厚道的,最多就是没多搭理她,但也并没有难为她。早起铃声一响,准点上工。上工的时候都在村尾的大场院集合,等着队长分派任务。这个点就是播种、施肥、浇水这些活。最累最脏的就是出粪出肥,一般都是牲口拉车干这种活。今儿韩队长把樊主任跟其他妇女分到一块,因为两人一组播种,一个在前面用锄头划拉出一个小坑,一个在后面点上种子顺便用脚给种子把土盖上。拿着锄头的那个人弯着腰,比较累。所以,一般都是两个人轮换着来。男人干的都是重活,这个活不算重,属于女人拿的起的。之前分的组很完整,多出来林美琴和樊主任自然就归为一组。
    林美琴一到地头就装了种子挂在脖子上,那樊主任只能扛着锄头下地。一个小时了,樊主任在前面,又一个小时了,还是樊主任在前面。别的相互轮换了三四轮了,这边却始终都是樊主任在前面。
    锁子婶就看不过去,喊道:“美琴妹子,替换下樊主任……一个人扛不住……”
    林美琴当即就道:“这里犯了错被打下来接受劳|动改|造的,你同情她?你的阶|级立|场呢?”
    众人不敢接话了,好大一顶帽子。其实别管外面咋闹,村里其实还好。该开会开会,该学习学习,完了就回家过日子去了,没斗了这个斗那个的。如今一摆这个姿态,大家就缩了,真怕呢!
    张寡妇就拉了锁子嫂,“走吧,今儿咱俩看能不能再得个第一。第一可是十个工分!”
    一时间,连说笑声都没了,只有林美琴的吆喝声,像是在吆喝牲口似得,“快点!磨蹭啥呢?看人家都到哪儿了,咱们才到哪儿……这么下去咱们得落后多少……叫你快不是叫你敷衍,没看见行都歪了吗?怎么弄的!果然是当权管了了,早忘了咱们贫下中农的本分了……”
    樊主任擦了一把汗,揉了揉腰,而后笑了,先是小声笑,而后是大声的笑,像是发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你笑什么?”林美琴被笑的发毛。
    樊主任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看她的。
    晚上的时候张寡妇拦着林雨桐在门口说这个事,“你都不知道,你妈那个狠呀!以前多敬樊主任的?啥都跟着樊主任学,可现在呢?人家落难了,她是要多狠有多狠呀。”
    晚上老支|书上家里找周鹏生,周鹏生也属于被下放的那一类,不过是现在下放到农场去劳动了,夜里常不常的上林家来吃住,跟林大牛作伴。老支|书来是为了打听,“你们说这个樊主|任……以后还能回去不?”
    周鹏生就道:“叔,您打听这个干嘛?”
    老支|书叹气,“没林美琴在中间掺和之前,人家这樊主任其实还不错。我记得三年大灾的时候,头一年呀,咱也不知道灾有多大,当时夏收咱大队都绝收了,我就跑去想申请个救济粮啥的,当时不知道外地啥情况,更不知道上面是啥态度,公社就有人想捂盖子……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就樊主任在会上拍桌子了,说不上报就得死人。老百姓找来了,那就得报,为了官帽子不考虑百姓的小日子,那就是官场上的流|氓……为了这个,她这些年都没升上去吧,如今又下来了。可人家当时为咱说过那么一句话,咱得记人恩德呀!不能人家落难了就落井下石。这要是她不能再回公社了,我就得想个长久的安置法子。要是将来能回去,那就比较好办了……”
    周鹏生佩服老支|书,“她上过战场,负过伤,到现在没成家,没亲人没子女……但是过命交情的战友不少……”她只是犯了个识人不明的错误,有四丫的阻止并没有造成恶果,再回去不过是迟早的事。
    话没说完老支书就明白了,第二天就给樊主任安排任务了,“咱们村这几个野塘子,我看能存住鱼,以前没人注意过,可我瞧着试验田那边,元民叫人每天把野草啥的往池子里扔,我寻思着,这么养着到年底打捞起来,大家能过的肥年。这事要是当个正经的差事叫人干吧,又犯不上。樊主任干农活实在不拿手的很,我看就给她一把镰刀,每天转悠着割草去吧。”
    这个活儿自由!割多割少也没人注意到,虽然一天到晚不得闲,但强度不大。
    剩下林美琴了,也给她单独安排了——挑粪吧。
    今年新开荒了那么多地,都需要肥的。林子里那些都是腐叶子的土层都被刮下来了。林美琴的任务就是每天拉着架子车去把粪从这头拉在那头,然后把粪卸开坑出来的荒地上撒匀称。
    这玩意不敢歇的干一天,可结果呢?看着就像是只干了那么一点。
    毕竟,粪堆那么大,拉了那么十来车粪,根本看不出来的。
    毕竟,开出来的荒地那么广,十几车下去连最边上的一个角都没撒满。
    这样一天,给几个工分?
    队长说给八个吧!
    好些人就喊呢,“才干了多少就给那么些?”
    于是,累死累活的一天就六个工分,还没一个大孩子挣的多。
    这种时候,谁能伸手帮帮她?林美琴在心里算了一遍:四丫要上班的,勤勤和俭俭现在在农场里吃在农场里住,一天到晚也累的要死,哪里有空回来。德子咳嗽还没好利索,老关带着在诊所里天天拾掇药材呢,连大门都不出,他能知道啥?
    累!真的特别累!
    林美琴抹了一把汗,看着远处田里一边干活一边说笑的人们,再听听远处农场的机械声和工人一边干活一边喊出的号子声。路过卫生所的时候里面是儿子背医术的声音,路过派出所,能看见四丫给人断官司。好像是两个生产队起了冲突,一个生产队的驴从坡上滚下来了,伤了。非说是另一个生产队的人撵驴了,才伤成这样的。
    是啊!要是搁在以前,两边早打起来了。可自从四丫立威之后,便是再大的事别动手,咱找人评理去。
    林雨桐站在中间,一下一下的摸着驴。
    这个说:“那路我们的驴一天来往十多回,咋好好的就滚下来了?还敢说没撵。”
    另一个说,“就算撵了又怎么样?才下的种子,这驴嘴就拱上去吃了。都叫这畜生吃了,秋里我们吃个屁呀!”
    “那就是承认你们撵了。”
    “那你们的驴还祸害我们的庄稼了呢。”
    林雨桐摆手,“得得得!这么着,你们看行不行。不就是驴受伤了吗?把驴给我放这儿,三天后还你们一个好好的驴,成不?”
    “那还耽搁我们干活呢!”
    林雨桐气道,“吃了人家的庄稼了,人家撵了几步,也不是诚心要把驴怎么着对不对?不最后还给你们还回去了吗?见好就收吧!要是这么着不行的话,那叫他们给你出三个劳力,替驴把活儿干了。但你们得赔人家种子。你自己掂量着看!”
    都不吭声了。
    冯所在里面瞧的直乐呵,“咱们所现在连兽医的活都接了?”
    “嗐!”大江给冯所的杯子里蓄水,“这回是驴,上回是猪仔。这猪仔昨儿才被领走,今儿又来一驴。”
    “咱可没养驴的料!”
    “不用咱们养。”大江朝对面的试验田里指了指,“都送过去,有专人看着。那边要搞个啥循环生态,今儿农校的学生来了一车……一边实习一边干活呢。”
    冯所笑了一下,“那小子是聪明。啥成本没有,弄出那么一个大摊子出来。我听着,怎么还像是把那山头划拉给他了?”
    “荒着也是荒着,说是要种果木。今年那试验田里育着苗木呢,什么山楂、核桃、板栗……不老少!”
    林雨桐过去牵着驴过去的时候四爷正跟侯老师蹲在地头商量呢,好像在说背阴处种松柏类植株的事。这些东西都是有一定的经济价值的,端看你怎么去用它。
    两人一抬头,就看见林雨桐又牵了驴过来,侯老师都笑,“你这案断的!”
    农校的一位老师提出了一个构想,就是研究各色草料搭配做牲畜饲养,但实验对象不好找,林雨桐就顺道给送来了。
    侯老师看的头疼,但人家那位老师可愿意了,急忙跑过来先问呢,“说了要留几天?”
    “正是活紧的时候,最多三天。”
    才三天?
    “这玩意食量大,不好伺弄呢。”至于给驴看伤的事,这边有配出来的药,上了药就没事了,三天准好。
    “没事,没事!不嫌弃。”说着话,牵着驴就往棚里去了。
    四爷在后面喊:“上次您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
    啥玩意忘不了?
    过了两天林雨桐知道了,四爷叫人家给弄了一对灰兔子来,在笼子里放着呢。
    林大牛惊讶,“逮的?野兔难逮住一对,逮住了也不好养活。”
    四爷摇头,“从畜牧学校里弄来的,这就是一对,也是人养出来的。”
    哎哟!这玩意很可以,它不叫唤,养在家里一般人不能知道。
    “好弄。”一说这兔子是人养出来的,还是一对,林大牛就明白意思了,兔子繁殖快的很,四个月大就算长成了,一年出几窝那是正常的,一窝也在十个上下。别看这只是两只兔子,到明年都能上百了,关键是这玩意能养在地窖里,模拟土窝,“回头另外打个菜窖,完了还得在菜窖里存点青料……”
    就两只这小玩意,把林大牛的热情一下子给点着了,“你小子是心眼活泛。我在山上踅摸了多少回,想弄一窝小兔子回来试试,到底是没成。”说着话,立马就找铁锨,恨不能马上就重新挖个菜窖出来。
    自从有了这一对兔子,林家的大门再不是随时能推开的状态了。来来回回都关着,出门的时候一般都锁了门。入了夜睡前一定给关门,就怕暴露了这个秘密。
    这天夜里林美琴找来了,每天太累了,太苦了,浑身都疼,早起也起不来。半夜起身想喝一口热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迷迷糊糊的先喊‘妈’,一声一声的叫‘妈’,没人应答她。她这才猛的惊醒,老太太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她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惨白惨白的,老鸹的叫声一声连着一声,突然间,她就怕了。出了院子,一边是金家大儿子的家,一边是金家三儿子的家。金家的三儿子去了公社的粮站上班了,轻易也不回来,就住着郭庆芬一个人。这女人虽然在村里也没好名声,但平时干活的时候至少还有她家的大儿媳妇跟她搭伴,至少不孤单。挨着郭庆芬的另一边住着金家的老太太,金胜利平时也不在家,这老太太一个人在家。像是她这种老太太,干不了重活,就是在地头弄些草回来,回来焯水晾晒等冬天给牲口吃。这两家的灯都黑着呢,她们是不是睡着了她不知道,但却发现想找个人求助都找不见。能去哪儿?
    去卫生院?
    拍门拍了两下,里面没人给开门。她不知道,林尚德看书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夜里找杨建国问问。两人说的晚了,就在学校这边杨建国的屋里睡下了。
    她没拍开儿子的门,只能去找四丫。她其实都不知道她要找四丫干啥,但到了门口,推了推门,以前不关的门现在从里面插上了。她当时就羞恼非常,她想起林大牛上次说的话,他说,这家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竟然为了防着自己,开始插着门了。
    她继续往派出所走,这里面有值班的民警,不是大江就是小吴。而且,门肯定是开的。可到了门口她就停下来了,她没脸进去。进去了这些人也未必搭理自己。
    人家问自己怎么了,自己怎么答?说我累了!累的受不了了?!
    不像话呀!
    她转身继续走,拐弯,拐到金家老四屋子的后头,这里黑漆漆的,只不远处一小片闪着亮光,那是——池塘。
    对了!池塘!
    她眼睛一亮,从刚扎下根的荆棘墙上跨过去,然后捡了一大块土坷垃攥在手里,朝池塘走去。这池塘距离牲口棚很近的,她之前见四丫把驴牵到这边来了。
    于是,到了跟前,站在池塘边上,举起手里的土坷垃猛的朝那头驴扔了过去。驴被吓了一跳,高昂的嘶鸣了起来。
    最外围的一排房舍是宿舍,住着职工和来实习的学生。这会子一听驴叫——坏了!有人偷驴!
    这还得了?
    一个个的顾不上衣裳,跳下炕就奔出去,这一出去不要紧,就瞧见池塘边站着个人,还是个女人,这人正一步步的朝池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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