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顾府前停下,四阿哥下了马车,便见早已经有顾府的人等在这里。
    见到了四阿哥,来人跪下便哭道:“贝勒爷!”
    这是顾府的二公子。
    四阿哥来不及多说话,抬手将他扶起来便道:“快带路,我去瞧瞧师傅。”
    绕过前面的厅堂,很快到了后间内室。
    还没进去,四阿哥就闻见房中苦涩的药香,还夹杂着师傅熟悉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道:“不是叫你们别惊动四贝勒……”
    另一人听声音像是顾师傅的长子,这时便含泪道:“父亲,这也是没法子的时候了——儿子们总不能眼看着您这身体,就这么一日日……”
    又有一人在旁边,冷笑着便道:“现在不是说家事的时候,大哥,这是我做兄弟的替你经手的事情——你如今虽然病的糊涂,却能让儿子仔细替你算一算:撇去那些小钱不说,便是这一阵子,一些八十,一百的银钱,总不能就这么抹去了不算数。”
    顾师傅一边听着,一边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嗓音颤抖道:“老二,你……”
    那人尖着嗓子就道:“虽说亲兄弟明算账,但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若不是大哥委实欠得多了,兄弟我也有一家老小要奉养,断断不会到这里同你请教!如今拉拉扯扯出这般光景,当真是作孽!”
    四阿哥绕过屏风便道:“请教什么?”
    他一绕过来,顾八代的长子见了他,顿时如见了天神一般地扑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请安,四阿哥已经上前去把顾公子给扶起来了。
    顾公子又过去扶起了来讨债的,顾八代的二弟。
    他一边扶起身,一边就低声道:“二叔!”
    顾二叔一脸黑须,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是着急还是被气的——两只手索索地发抖,口中却不断地愤愤道:“怪不得大哥不愿意做这官儿了!委实没什么意思,我早便说了:大哥原本也不是圆滑的人,官场兜兜转转数十载,哪里玩的过那些老小狐狸?辛苦不论,到头来顾家还是一场落魄!便是亲兄弟,如今为了几个子儿,也这般难堪!罢了罢了,我这二叔不如剃了头发当和尚去,落得个一身清闲!”
    站在四阿哥身后的顾二公子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站出来便顶道:“二叔说话可要讲道理!您做官做不成,想做和尚,那都是您自家的事,父亲大人可没有对不起您的!”
    顾二叔听见这句“做官做不成”,顿时被踩中了早年的痛脚,加上又是小辈口中所言,更加难堪。
    他越想越气,手哆嗦着在桌子上一拂,带翻了旁边放着的药碗,漆黑的药汁顿时流淌了出来。
    顾公子跺脚道:“二叔!二弟!贝勒爷面前,就安生一会儿,少说几句吧!”
    他这么一说,顾二叔顿时吓住了,转头看了四阿哥——虽然不过是个年轻的翩翩公子,然而细细观其气度,的确不是寻常富贵子弟能有的。
    顾二叔慌忙才跪下道:“给贝勒爷请安!”
    四阿哥抬手道:“顾公子,将你二叔扶起来,不必多礼。”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也没看顾二叔一眼,上前去就弯腰在床头,低声道:“师傅!”
    这一声“师傅”一出,躺在床上的顾八代就是眼眶一热。
    他忽然仿佛就回到了过去和四皇子在上书房的师生时光。
    小小的胤禛,捧着圣贤书,一边摇头晃脑的吟诵,一边抬头问他各种问题。
    “四爷!”顾八代挣扎着,就要从床铺上起身来。
    四阿哥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师傅如今养病要紧,不必多礼!”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顾八代枯黄的脸色、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还有蓬乱的头发,忍不住胸口便是一酸。
    那顾二叔站在旁边,一手摸着脑门,一手撑着桌子,伸长了脖子,只是看着床上大哥的情形。
    他本来以为这笔债是还不上了,没曾想半路里冒出来个四贝勒。
    这下好了,堂堂的皇阿哥手里,还愁没有金山银山?
    债务总算是有人还了!
    想到这里,顾二叔脸上忍不住就浮出了喜色,与这屋里昏暗凄清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阿哥目光一扫,将顾二叔脸上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若是当年没记错的话——这个顾二也是很想入仕途的。
    还曾经因为顾师傅的关系,曾被举荐过。
    只不过后来他自个儿的资质实在不堪为用,这才作罢。
    有用之时,便是满口大哥长,大哥短;无用之时,便是亲兄弟,明算账。
    想到顾师傅已经躺在病榻之上,一府清寒,偏偏兄弟又这般喋喋不休,追债追到了病床前,四阿哥不由地替顾师傅感到一阵心寒。
    顾八代教了他好几年,如何看不出四阿哥所想?
    他伸出枯瘦的手,紧紧地握住四阿哥的手,捏了又捏,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狂咳。
    四阿哥站起身就替他拍着前胸后背。
    顾八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才嘶哑着嗓子道:“四爷是贝勒爷,身份贵重,到这里来实在屈尊!下次还是别跑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转头瞧着顾公子,哆嗦着抬起手指着他训斥道:“贝勒爷是何等身份,你们这些不懂事的!一个个的跑去贝勒府上叨扰,还瞒着老父不说!”
    顾公子垂头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四阿哥低声道:“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对学生的教导,学生始终谨记在耳!如今您卧病在床,正是需要照料的时候,学生不知您的情况,来的路上已经十分自责,顾公子更是无计可施,才会来贝勒府向学生求助,这怎么能叫叨扰呢?”
    他一边说,一边就道:“苏培盛!”
    苏培盛立即就从人后挤了出来,上前去不需四阿哥多言,他已经很麻利的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双手递上给四阿哥。
    四阿哥拿着银票就转身给了顾公子。
    顾公子扑通就跪了下来,满眼通红:“贝勒爷!”
    不多时候,四阿哥身边的奴才已经将贝勒府惯来用的府医请了来。
    给顾师傅一顿看诊之后,府医出来就低声的给四阿哥禀报:说是也不过寻常病症,但顾师傅年岁已高,再加上生活清贫,平时也只是白粥小菜度日,身子骨已经不好,只怕未必能扛得过今年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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