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路上,直郡王还不忘一直给身边人递眼色——想让人先往宫里去,给惠妃娘娘递一句话。
    这种时候,能奋不顾身救他的,自然便也只有额娘了。
    ……
    不多时候,已经到了乾清宫前。
    直郡王面如死灰,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迈进了乾清宫中。
    康熙负手在背后,回过头来,冷冷地瞧着直郡王。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差点把直郡王的身影看成了废太子。
    不同的是,废太子情况无论如何狼狈,整个人身上总是透着一股不平之气。
    那是被冤枉的委屈。
    而直郡王——康熙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心虚。
    这“心虚”无疑坐实了戕害废太子的罪名。
    三阿哥一路瞧着直郡王进来,多少有些不安,于是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他不挪动还好,这么一挪动,直郡王顿时就明白了。
    是三阿哥在他背后捅了刀。
    康熙勉强压下将要破堤而出的怒意,冲着四阿哥摆了摆手。
    四阿哥明白父皇的意思,行礼后退出。
    他刚刚走到殿门口,便见御前侍卫已经提溜着一个蒙古喇嘛装扮的人,匆匆地往乾清宫方向而来。
    四阿哥心中雪亮:不必多说,这自然便是会行厌胜之术的那个蒙古喇嘛了。
    四阿哥眼瞅着御前侍卫们带着喇嘛进去,不多时,又已经见惠妃跌跌撞撞地带着人来了。
    大概是事出突然,她连轿辇都没来得及乘坐,鬓发上不簪钗饰。
    ……
    宁樱在府里,很快就听说了直郡王的事情。
    不,现在不应该叫直郡王了。
    顶多只能称呼一声大阿哥。
    康熙下令,夺大阿哥郡王爵,严加看守,将其在府第高墙内,幽禁起来。
    并没有说幽禁多久。
    或许就是一辈子。
    据说惠妃娘娘当日进殿求情,很巧妙地没有直接说这件事,而只是责备大阿哥从小就不够孝顺。承欢母亲膝下的时间就少。
    小时候便是如此,更不用说长大了之后,事务缠身。
    压根就没有什么时间来尽孝道。
    于是康熙下了令,让大阿哥去到惠妃的住处闭门思过。
    就这样,惠妃娘娘居然在天子盛怒之下,依旧巧妙地救下了大阿哥的性命。
    ……
    四阿哥一边跟宁樱说,一边伸展开臂膀,让她将自己的大氅解下。
    雪盛,大氅上面都落了一层轻白。
    四阿哥没打算跟宁樱讲太多这里面的事情,这些事情讲起来就复杂了。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讲明白的。
    更何况,讲明白了又如何?
    等坐下在膳桌旁边了,四阿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就觉得没什么胃口。
    并不是樱儿这里的饭菜准备的不贴心,而是他眼里、心里,脑海里,始终都晃荡着今日去搜府的时候,大阿哥赤红着眼眶,声嘶力竭咆哮的模样。
    宁樱看他心事重重,于是转头吩咐奴才们将桌上的小炒都撤下去,锅子也不要了。
    只留了两道凉拌菜和粥。
    粥是碧绿的,内里加了青米和肉丝,算是个咸口味。
    凉菜则是酸酸辣辣的十段锦。
    四阿哥提了几筷子,胃口渐渐开了。
    三格格和弘晖早就已经用过膳了,坐在旁边。
    三格格毕竟年纪小一些,倒还不知道外面的风雨,高高兴兴地只问阿玛承诺带她出去骑马,到底什么时候兑现。
    弘晖却已经懂事了,知道今日大伯在宫里出了事情。
    出了“很大”的事情。
    他手里握着筷子,看看阿玛,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低下头默默地喝粥了。
    用过晚膳,上了茶来,四阿哥端起来茶盏,抿了一口就说要回前院书房一趟,让宁樱先吩咐奴才张罗热水。
    他今晚宿在她这里。
    苏培盛跟着四阿哥回了前面书房,就看主子爷径直走进了书屋后面的小佛堂,洗手净面之后,叹了一口气,叫人退下。
    他跪在蒲团上开始念经了。
    很是诚心。
    苏培盛一直守在外面,听着四阿哥念经,不敢惊动,还把外面的人都赶走了,免得惊扰了四阿哥。
    直郡王这事儿——能怪四爷吗?
    不能。
    是直郡王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四阿哥在屋子里念着经。
    一边念,一边心思却不可控制飘移开了——三阿哥这一次告发,可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如果说,大阿哥扳倒废太子,是处心积虑,花了多年的心血。
    那么三阿哥此举,简直就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跟在大阿哥后面,弯腰捡了个大便宜。
    三阿哥既然已经知道厌胜之事,又和废太子“交好”,他为什么不赶在废太子前,揭发直郡王?
    而要等到太子被废,直郡王冲着东宫之位蠢蠢欲动的时候?
    三阿哥的生母是康熙盛宠十年的荣妃马佳氏,因为额娘的关系,他也很得康熙的喜爱。
    但是在康熙心中,没有皇子可以比过赫舍里氏留给他的嫡子——被废的皇太子。
    在康熙没有把对直郡王的厌恶宣之于口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唯一能够撼动太子地位的皇子,只有一人。
    那就是大阿哥。
    因为大阿哥不但是长子,而且军功在身。
    更何况早些时候,还有明珠为他苦心经营多年。
    三阿哥明白得很:自己即使对东宫之位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幻想,也有大阿哥牢牢地挡在自己面前,杜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但是或许,他对于东宫之位的那颗渴盼之心,从来都没有停止跳动过。
    直到等来了废太子之后,直郡王太过心急,导致了康熙的厌恶和反感。
    选择在这样的时候出击,用“厌胜”之术一击而中,显然是再合适不过的节奏了。
    大阿哥是长子,废太子是二子,后面紧跟着的就是三阿哥了。
    大阿哥和废太子都倒台之后,最得利的,会是谁?
    而且,揭发直郡王还有一个好处——这样显得他三阿哥有情有义,始终都坚决地站在太子那一边。
    即使太子已经被废,他三阿哥也还在坚决地“维护”太子。
    太子适不适合做太子是一回事,父子之间斩不断的情意又是另一回事。
    如此,无论废太子会不会被复立,至少在康熙心中,会浓墨重彩地给三阿哥加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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