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羹尧的落马,曾经显赫一时,甚至连宗室都不敢小瞧的年家就此落下帷幕。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年羹尧的下场让满朝文武拍手称快的同时,又难免背脊发凉。
    私下里,多少人不胜唏嘘。
    年羹尧在狱中被勒令自尽后,他的家人族人全部受到了牵连——除了他的父亲被免罪,第二任妻子因为和皇室有关系的缘故,可以发还回母家,其他能杀的斩尽杀绝,不能杀的全部发配边疆。
    雍正下令年家人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随后,年羹尧府上被抄家,家族所有的资产都被收入官家。
    就在这一次抄家中,负责的官员们又发现年羹尧府中有诸多诋毁皇帝的诗句。
    尤其是有一句叫做“皇帝挥毫不值钱”,被捧到万岁面前之后,胤禛气得眼前发黑,不但狠狠撕了诗文,还当场差点吐出血来。
    这首诗的作者是年羹尧的幕僚,叫做汪景祺,浙江钱塘人。
    据说他早年饱读诗书,也自以为自己必定前途无量,谁知道命运坎坷,屡试不中。
    一直坚持到四十二岁,才考中一个举人。
    但是不要紧——背靠大树好乘凉,仅仅是举人又如何?
    因缘际会,汪景祺投到了大将年羹尧的帐下,作了年羹尧的幕僚,随其东征西讨。
    他虽然考科举不行,拍马屁却很有一套,经常哄得年羹尧十分开心。
    这首诗也是这个时期做的。
    为了哄年大将军开心,竟然连皇帝也被拉出来作为对比的谈资,可见在门客心中,哪里还有天子之尊贵?
    分明是唯年羹尧为尊。
    是可忍,孰不可忍。
    胤禛大怒之后,当场就下了批示: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
    于是,汪景祺被处以枭首之刑,斩首后将首级挂在了菜市口——胤禛还特地下了旨意,让官员们不许将人头取下,就这么血淋淋地挂在那里,待到日后被风干吹成骷髅头,以对世人警示。
    不许有任何人可以渺然挑衅于皇权之上。
    前朝之事,风云翻覆,闹得一片沸沸扬扬;后宫之中,宁樱也没有闲着。
    弘晖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查清楚了一切——告诉给了额娘。
    原来最近,弘历并没有和别人多走动,唯独只有弘昐进来园子里觐见阿玛的时候,常常会往上书房去一去,看看弟弟们。
    相较于出色耀眼的哥哥弘晖,对于弘历来说,弘昐这个异母哥哥相对而言就显得平庸多了——不但没有皇贵妃身份的生母支撑,也没有得到皇阿玛的看重。
    长子的身份——反而成了令他更加尴尬的地方。
    但是,弘历看着平庸的弘昐哥哥,却觉得很顺眼。
    平庸,往往意味着没有威胁。
    也正是因为弘昐的平庸,弘历对着这个异母哥哥,反而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知不觉之中,弘昐和弘历的交谈相处便多了起来,也不过短短半年之间,弘昐还有不少次带着弘历弟弟,便在前面阿哥所附近的水榭亭台之中散步谈心。
    往往一谈就能谈上小半个时辰。
    宁樱听着,袖子里的手指攥得越来越紧,护甲也渐渐掐进了掌心。
    这就对了——两边的时间线都是能对上的。
    弘昐这样做,倒教她想起当年的八阿哥拉拢十四阿哥。
    两个明明不是一母所生的皇子,最后却走在了一起,比亲兄弟还亲。
    可是,弘昐未免也太高看了他自己——除了能沉得住气这一点,他和当年的八阿哥很像。
    其余的,无论心机城府,手段谋略……,他都和当年的八阿哥不可同日而语。
    而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就是上一届夺嫡冠军——自然诸多手段也能看得更通透了。
    这简直是难上加难模式。
    弘昐……他这一手算盘打得倒好:先挑唆弘历打压幼弟,觊觎弘晖。
    弘昼是幼子,本身就没什么夺嫡的心意,若是被打压下去了,很容易便会一蹶不振,彻底躺平,只等享受将来富贵王爷的日子。
    再过个五六年,等到弘历羽翼丰满起来,真的与弘晖兄弟相争,缠斗起来,总会现出当年夺嫡的手足相残之态。
    那是万岁最深恶痛绝,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待到那时候,无论是谁,这两兄弟里必然有一个人要被万岁所厌恶。
    若是斗得狠了,另一个人也会大伤元气。
    这才是弘昐可以渔人得利的时候。
    都说混水摸鱼——可见若是要摸鱼,第一步便是要将设法将满池水搅浑。
    毕竟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呢?
    宁樱想到自己从前在雍亲王府的时候,可怜弘昐年幼丧母,对这孩子从来多有照顾。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弘晖年纪还小,在亲王府前面的书房里读书,她让奴才给弘晖送点心过去,经常都不忘了给弘昐也准备一份。
    她那时候就想:没娘的孩子本来就可怜,若是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别的孩子吃着娘亲送来的糕点,肯定小小的心都碎成了一片一片。
    现在回头想想……简直是喂出了一头白眼狼。
    真丧气!
    弘晖说完,大殿之中也渐渐沉默了下来,宁樱微微低头,伸手撑在椅子扶手上,脑中却隐隐然地觉得不对劲。
    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弘昐若是要做如此打算,应当早早的就可以谋划了。
    毕竟万岁登基也有好几年了——按照常人的逻辑来看:皇贵妃如此盛宠,弘晖如此得父亲喜爱,皇上只怕这几年就会将弘晖的皇太子身份确定下来。
    弘昐若是真有这个心思,应当着急的不行。
    应当会抢着在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就赶紧运作。
    为什么之前毫无动静,却忽然有兴风作浪之态?
    这……就很突兀。
    突兀得和弘历一样——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忽然膨胀了不该有的心思,生出了不该生的野心。
    一个人的心思想法藏在胸中,当如春苗渐生。
    不管什么想法,总要有一个逐渐成型、逐渐清晰的过程。
    这需要时间。
    除非有人在旁边,拔苗助长,煽风点火。
    ……
    弘历是被弘昐挑唆的。
    那么弘昐……难道就不可能也被人挑唆了吗?
    宁樱眼神久久地凝视着桌面,忽然就想到了:弘昐的嫡妻是副都统五什库之女,满洲正白旗,吴扎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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