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爷,是林家。
    靳家老宅。
    墨香袅袅的古朴书房里,方管家满脸肃然地颔首站在书桌前,他半点不敢有所隐瞒,全都一五一十地如实交代:林景明的亲侄子,也就是林小姐的堂哥——林昀,他刚好在Westacre Montessori School执教。
    林景明?
    还跟Westacre Montessori School扯上了关系?
    靳颐年倏然眉头紧紧拧起,他跟平常的许多日子里一样,此时此刻就不动声色地在书桌对面练字,那一双凛冽如霜的眼眸被金属框眼镜遮在后面,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继续说。
    他倒是要看看,一个教书的,是怎么将他隐瞒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给抖落出来的。
    还不偏不倚正好摆在了靳承寒面前。
    前不久,林昀利用职务之便,将学校艺术展馆里一个名为未亡的陶器偷偷带走,并且放进了一个小女孩的书包里。
    方管家连忙点了点头继续解释,他竭力回忆着所有的细节,生怕把什么遗忘:少爷当日就是因为专门去帮这个小女孩查清事情的所有原委,才得知所有事情的,学校将未亡的所有资料都保存得很完整,包括它的入馆时间,也记录了它是出自年幼时二少爷之手。
    闻言。
    靳颐年始终盯着纸张的眼睛骤然抬起,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随着折射出隐晦不明的光,他纹路错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震惊,又像是意料之中。
    那个孩子什么来路?
    靳颐年心里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但他还是苍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是……
    方管家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迟疑,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这才找出一个合适的称呼,缓缓地说:是沈小姐,据调查,那个孩子是沈小姐三年前领养的。
    领养的?呵!
    靳颐年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狠狠将手里的蘸满墨汁的笔尖摁下,颤颤巍巍地纸上划出一捺来,冷声不屑地出声:如果只是领养的孩子,阿寒会那么上心,还亲自跑到学校去。
    ……
    方管家很识趣地没有接话,这是上一次一颗子弹换给他的教训,靳老这个人向来阴晴难定,他的喜怒从来不是以笑或不笑来断定,情感也不能用血缘不血缘的来推测。
    即便那个孩子真的是大少爷的孩子,但仅仅凭借她的母亲是沈言渺,想来靳老都不会多么疼爱她。
    毕竟三年前一声令下要这个孩子必死不可的,也是靳老,如今这孩子还活着,恐怕除了让靳老多几分被人欺瞒的恼怒之外,再没有任何喜悦可言。
    不过也罢。
    靳颐年却仿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怒不可遏,他站着似乎是有些累了,于是缓缓坐上身后舒适的软椅,干枯的手指依旧紧紧握着毛笔,上好的狼毫一笔一画挥洒出来笔墨,仍旧是那一句——他生莫做有情痴。
    像是警戒,又像是遗恨。
    阿寒马上就三十岁了,也是时候该有个自己的孩子了。
    靳颐年还不等方管家将写好的书法收起来,就先一步冷冷将手里的墨笔扔到一边,任由飞溅的墨汁平白毁了一副好字。
    他看上去半点不觉得可惜,也不再继续谈论有关靳承寒的事情,只淡淡地吩咐:去把我从前的字画都拿来。
    是。
    方管家半点儿迟疑都没有就赶紧应了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做工精致的钥匙,又拧了一串极其繁琐的密码,这才将藏在书房暗格里的保险箱打开。
    保险箱门一打开,就立马露出了红木色箱子的一角。
    红木箱子也是上了锁的,但锁得并不严谨,只是挂了一个看上去年代有些久远的黄铜色小锁。
    方管家诚惶诚恐地将箱子捧到靳颐年面前,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上,自始至终连大劲儿都不敢用。
    木箱的钥匙是靳颐年随身携带的,一个同样黄铜色的小钥匙,被一根黑色带玉的绳子穿起,就装在一个酒红色的平安符里,片刻不离身地挂在他颈间。
    靳颐年动作有些迟钝地将钥匙自颈间摘下,铛地一声拧开锁,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箱子里整齐摆放的字画,血管突起的手掌轻轻抚过每一卷纸张。
    去拿个火盆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
    靳颐年这才恍如隔世一般低沉出声,他伸手将方才毁掉的那一张书法拿起,又动作熟练地轻轻卷起,最后小心地拿一根红绳捆好,继续淡淡地吩咐:还有我屋子里的那些照片,都一并拿来吧。
    火盆?
    照片?
    靳老这是要……
    方管家不敢置信地怔愣起来,但也只是片刻,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所有指派全部都一一照办。
    火盆里炭火烧得滚红,在这个还远远算不上寒冷的季节,扑了人一身的热气。
    靳颐年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样,他站立不稳地从书桌后站起来,手里抱着那个装满字画的不大不小的木箱,又重新在火盆前坐好。
    方正——
    靳颐年突然不轻不重喊了一声,方管家却瞬间惊起一身冷汗,他忙不迭地赶紧应声:属下在,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叫方正,就连他都快忘记这个事实了,被人喊了大半辈子的方管家,乍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除了惊诧惶恐竟然再无其他。
    靳颐年却迟迟没有什么下文,他一双寒眸死死凝视着那一盆时不时噼里啪啦作响的炭火,沉默了很久才喑哑着声音开口:如果我没记错,你大抵是这座宅子里,唯一一个见过她的人了吧?
    老爷是指……
    方管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他下意识地就去追问,却在看到靳颐年幽远黯淡的眸光时,霎时间就明白了过来。
    掐指算算,能让靳老摆出这样跟伤心相似表情的人,这世界上不过也就那么一位。
    是……
    方管家只是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其他的并没有多说,他还记得自从夫人离世后,戚纾蓝三个字就成了整个靳家的忌讳。
    除了他和吴妈,所有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全部都被想法设法地闭了嘴,一个不剩。
    他可能是得益于自己从年轻时就跟着靳老出生入死,才堪堪捡了一命。
    而吴妈,她是作为陪嫁丫头跟着夫人一起来到靳家的,靳老即便是再怎么痛心疾首,也决然不会动她,但让人晃荡在眼前总免不了想及故人,索性直接打发她去照料少爷的饮食起居。
    眼不见为净,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靳颐年轻车熟路地从一厚摞照片里,找到了看上去最古旧的一张,照片上一个黑发及肩的女孩,她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俏皮地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尤其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翘起,宛如一泓清泉,清澈见底。
    我第一次见她,她就是这么冲我笑的。
    靳颐年自顾自低声说道,他憔悴的面色忽而清朗,忽而又沉郁,就好像在什么冰火不相容里反复挣扎,不得自救:那时候我就想,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如果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不忍心让她哭,可是后来……
    后来她真的成了他的妻子,却再也没笑得那么毫无戒心过。
    他不止一次的反省过,可结论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他根本就没有做错过什么。
    然而。
    她到底还是没有放过他,在他鲜血淋漓的心脏上,狠狠刺了一刀又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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