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的心头涌起千头方绪,无数可能性在他脑海里浮现。每一种可能性他都想证实一遍,但是现在的他既缺乏证实的时间,也缺乏证实的人手。
    比如,丸山会不会已经察觉二个同伙失联,派遣他的党羽重新检查旗舰公寓和金羊毛花园?
    又比如,丸山会不会疑心有陷阱,临时缺席今晚咖啡馆的会面?
    还有四个小时就是和丸山的会面,来不及拿出成熟的c方案了。
    陆澄轻叹一口气,也把话筒放回电话,向雪姐和婷婷平淡道,“柳探长和他的人有事来不了,就我们咖啡馆的人,继续b方案。”
    “柳探长怎么这么不守信用,下次我不给他煮咖啡了——老板,那我可以做什么?”婷婷道。
    陆澄道,“到时候把自己关房间,不叫你别出来。否则,我会为你分心的。”e级乐师在下一个场合派不上用场。
    婷婷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们会来几个?”雪姐问陆澄。
    陆澄举了四根手指。
    “好的。”
    陈香雪把自己的c级汉剑飞将军拿到吧台里面。无论情势怎么变幻,她在,陆澄就在。
    她会全部抗下四个魔物——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和其他暴力系的b级抗衡;但是,只要机芯里的天智玉能持续给自己躯壳供应能量,她依然可以正面击杀c级以下的魔人和魔物。
    陆澄坐回靠玻璃窗的咖啡桌,之前的杂乱思绪充斥自己头脑,就像满得要漫出瓶子的水;现在,他强迫自己清空头脑,就像倾空瓶子里的一切水。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专注眼前我能把握的事情:我要摸索出来如何使用d级极品的猫之壁画。
    陆澄定下心来,慢慢回想。他想到濒死梦里母亲教给自己的召唤虚境怪猫的仪式。
    照着梦里母亲教的仪式,他果然在二楼的书房打开了和白猫财主沟通的门——书房柚木地板的陈年蜡烛滴痕支持了陆澄的猜测。
    或许那个濒死梦里的母亲只是一个幻影,其实是残留在自己潜意识里的开门方式借那个梦中母亲幻影之口重新浮现在自己心里。但无论如何,那个梦无疑很有指导意义。
    ——但在当时的梦里,母亲召唤的并不是白猫财主,而是把自己带入更遥远的虚境猫殿的黄猫;当时的梦里,母亲也并不是在二楼的书房演示召唤仪式,恰恰就坐在一楼的咖啡桌上点燃了白蜡烛。
    目标和地点有偏差。
    如果当时严格按照梦里母亲的仪式,而不是根据书房陈年滴蜡的指引,陆澄就不该在书房,而是就在一楼的咖啡厅,在小王第一次装潢猫之壁画的咖啡厅开启召唤!只是因为一楼咖啡厅的瓷砖地板和桌子每日清洁,不留提示的痕迹,陆澄才去了二楼。
    ——难道,同样一家咖啡馆,但在二个不同的楼层,用相同的仪式,可以完成二个不同的召唤?
    陆澄心头一跳,问雪姐道,
    “以前,我有在咖啡厅举行过召唤仪式吗?”
    “我的头脑里没有你在咖啡厅召唤的场景。不过,老板——商人讲究和气生财,但召唤其他虚境存在的仪式,未必会像召唤白猫财主那样和平——每个虚境存在对召唤者索取的祭品是不一样的。”
    雪姐道。
    ——就像鼠中之神回应穆罗岱的召唤,但它索取的祭品却是无数烂漫少女的魂魄。
    陆澄凝视了会天花板上那尊神游物外的黄猫画像——假设就是濒死梦里母亲召唤的那只黄猫,他可以冒险实验。
    陆澄取白蜡烛放在一楼的咖啡桌上,点起来,两根手指捏着一枚天泉古钱往烛芯上立。古钱没有消失在火焰里,反而带着火星从烛芯掉到地板上。
    陆澄捏着过了火的手指,踩灭古钱上的火星——召唤仪式无法开启,连失败都谈不上。
    他皱着眉头看了下手表,初二下午四点。
    ——太阳还没有落山,是不是没到召唤的时辰?
    可要等太阳落山,丸山那伙人就已经到了!难道当着丸山那伙人的面在营业厅实验成败未知的黄猫召唤?
    这时候,陆澄听到凌波咖啡馆门外礼貌的问询声——一个东瀛和尚装束的光头小僧在店门口点头哈腰,用生硬的唐语问女招待婷婷,这家店今天开吗?有客人约他师父在这里谈事。
    ——凌波咖啡馆门上的牌子还挂着“休业”,店里都是刚装潢完毕的油漆味道。
    陆澄记得那个光头小僧的脸——顾易安画给他过的——要购买片爪书屋的丸山同伙,和尚“弥乐”。
    他这个老板向雪姐摇了摇头,又向婷婷点了点头。
    雪姐的手挪开了飞将军的剑鞘,等魔物齐了再血溅咖啡馆。
    “易拉塞,顾小姐预订了晚上六点后的包场,我们店新春刚装潢完毕。”婷婷送了东瀛小僧弥乐一张咖啡馆的名片,请他落座。
    弥乐色眯眯地打量了婷婷一番,然后踱着小碎步绕着咖啡馆看了一圈猫壁画,喃喃道着环境倒很优雅。接着,弥乐又借咖啡馆的电话向他师父丸山汇报。一通电话之后,他坐到了陆澄前面靠窗的咖啡桌里,一面敲木鱼念经,一面问婷婷叫吃叫喝。
    ——这是丸山派来踩点的。丸山一定会来的。陆澄想。
    这个小和尚的灵光物反应只有十泉,应该就是僧袍里藏的卍字架。蜕变之后,应该只是一只e级魔物。替他惋惜,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做了邪教徒呢。
    陆澄又望向咖啡馆的窗外——自从弥乐给丸山打过电话之后,窗外开始起雾,白雾,越来越重的白雾。但无线电台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只是一个无风无雨的阴天。
    晚上五点,浓重的白雾弥漫和笼罩了凌波咖啡馆周围的马路。看不到来往的行人。只有煤气路灯稍微透出几点晕黄的光亮。
    店里已经昏黑不堪,婷婷给每张咖啡桌都点起一盏碗口大的白蜡烛。
    “婷婷酱,为什么不开电灯?”弥乐笑道。
    “白蜡烛很罗曼蒂克哟。”婷婷微笑道。
    ——那是方便陆澄无数次尝试在一楼咖啡厅的召唤仪式。
    “妙极,妙极!斯巴拉西!”弥乐鼓起掌来。
    浓重的白雾里响起悠扬清彻的铃铛摇动声,透过重重的雾障传递到凌波咖啡馆的里面。立刻,弥乐一改挤眉弄眼的神情,低眉顺眼,恭敬地合十念经。
    陆澄的黑猫打了一个激灵。
    这铃铛的韵律,陆澄和陆澄的黑猫都记忆犹新。是那夜黑猫太平游荡海女花园之时遭遇的鱿鱼脸“巫师”的铃铛声,那个用钉子诅咒钉伤了陆澄和黑猫的巫师。
    咖啡馆四壁的群猫都静了下来,跟着陆澄的黑猫侧耳倾听。
    从白雾里浮现出又一个东瀛僧人,他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手持着一枚莲花状的铜铃,像幽灵那样立在凌波咖啡馆的外面,凝视着店招牌上的黑白双猫,合十呢喃。
    然后,僧人的目光投射到橱窗边陆澄的面孔,是陆澄那夜看到过的晶亮晶亮的眸子;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陆澄对面空无一物的椅子,点了点头。
    ——其实并非空无一物,只是寻常人类的眼睛无法看到,那里坐着一只戴纸帽子的缚灵黑猫,也盯着这个东瀛和尚。
    有的人天生就具备了超凡的第六感,一旦他们有机缘成为“巫师”,眼睛便能看透幽明二途、虚实二境。
    最后,僧人的眼睛落到了雪姐的身上,嘴唇抿了抿。
    女招待婷婷给客人开门,“是丸山大师吧,请进。顾小姐包好了场。不过,她要六点才到。”
    咖啡店里的人都看过顾易安画的丸山和尚,记熟了他的面孔。
    小和尚弥乐也到门口迎接师父丸山。
    丸山和尚环顾一圈咖啡馆四面的猫之壁画,然后走到咖啡馆里陆澄那边,手里莲花状铃铛摇了二下,陆澄对过的黑猫太平随即四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狠狠跌了一跤。四壁的猫儿交头接耳,窃窃私喵。
    丸山和尚跨过又一次不能动弹的缚灵黑猫,坐到了陆澄对过,两人四目相对——从那夜的海女花园直到现在,他们终于不必隔着黑猫过招了。
    对着和尚丸山,陆澄的天泉古钱闪耀起浅绿色的光芒——除了每一个鱿鱼怪都有的卍字架,丸山和尚手持的铃铛竟然是一件中等c级品!
    ——“不知名铃铛,c级,三千泉左右,可以发动‘定身’的精神攻击”。
    现在陆澄发现,一个商人要发家致富,有三条路可以走:
    一是欺诈。就像他从柳探长身上榨取了一只完全狗队的价格,只还给他一队残次品。
    二是剥削。比如利用王嘉笙和顾易安这样的制作系,赚取材料和成品之间的差价。
    三就是战利品了。比如眼前这位丸山,陆澄肯定要搜走这件东瀛人的灵光宝物卖给白猫财主,赚三千泉的巨款!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过,怎么评估一个持有c级灵光物的魔人实力呢?
    这也不能用古钱测出来,而是每个调查员经验的判断。毕竟,每个调查员都有掩盖自己的暗面的明面,魔人也会用人皮来伪装自己的魔性。出手之前无从掂量,纵然出手也有保留。
    持有灵光物的高低多寡,取决于每个人的冒险经历,也取决于每个人的传承,和实力并不挂钩。比如陆澄这个e级就可以继承了a级时自己的灵光物,而雪姐能把低于自己实力的宝剑发挥殆尽。
    但是,如果这个魔人的实力配得上这个c级灵光物,那么他就不止是陆澄和柳子越预估的d级巫师了!
    陆澄的眉间隐然有些疑虑。
    ——罢了,我们彼此都是迷雾。我不知你,你也不知我。
    “你滴,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吧。请教尊名?”丸山道。
    “我叫陆澄。丸山先生约的是顾易安小姐,她大概还在片爪书屋,请您稍候,让我的店员接待您吧——恕我另有要事在忙。”陆澄道。
    他向婷婷使了一个上楼躲着的眼色,婷婷只好去二楼把自己关着;陆澄又向雪姐打了一个响指,送丸山一杯断头前的咖啡喝;他自己还要忙着摸索怎么把天花板顶上的黄猫叫出来
    ——头顶上的黄猫和十二只奏乐的猫儿依旧岿然不动。天是终于黑了下来,但偏偏丸山也早到了,这东瀛和尚的眼睛就盯在自己攥着古钱的手上。
    “我想,陆先生今晚的要事只有一件——在下就在你的面前,陆先生还有何求呢?——这里不就是您为我编织的陷阱吗?”
    丸山不碰陈香雪递来的咖啡,开门见山道。
    陆澄再不犹豫,二个手指夹着天泉古钱,伸向他和丸山之间正燃烧的那盏白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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