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超英身背襁褓中的女儿李秀芳去西洼打理那一亩二分地。
    这西洼有二十多亩田,什么时候成了盐碱地,谁也不知道。
    刘超英看了看,没有人翻动的迹象。
    大家都晓得这种地根本打不出粮食来,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
    看来邻居们都放弃了这块地的种植了,没有什么想法了。
    抓阄抓到的,心里骂娘,却无可奈何。
    人家人口多,还有别的地方的田,这里放弃也就放弃了。
    刘超英家只分到李国强这一份地,不种也就没地种了。
    现在还不知道种什么,但先把地翻一翻是必须的。
    盐碱地容易板结,再加上刘超英力气小,一锹一锨地挖,每一次都很费力。
    手很快就磨破了,钻心的疼。
    那也得挖,现在家里这么个情况,容不得刘超英后退。
    不知什么时候,刘娃扛着一把铁锨一颠一颠的也来了。
    “刘娃,地板结了,你挖不动的。”刘超英哪里舍得刘娃干这个重活。
    再说了,这孩子还真挖不动。
    “妈,你还背着妹妹,我要帮你。”说着,摆弄架势就要干。
    铁锨插地上,用脚猛踩,一下,两下,三下,根本没用。
    刘娃把铁锨往地上一扔,坐到田梗上生闷气去了。
    刘超英一看,觉得好笑,更心疼刘娃,赶紧走到他跟前,坐到一起,伸手把刘娃搂到怀里。
    “娃,这是大人干的事,你干不来的。”
    “可是妈妈你一个人,这要挖到什么时候啊?”
    “娃,妈妈慢慢挖,挖多少是多少。”
    “可是你的手都磨破了,我是男子汉,却帮不了你。”刘娃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知道你心疼妈妈。”刘超英也呜呜了起来。
    有两个村里妇女从这路过,看到刘超英在挖地。
    一个说:“这个傻子,辛辛苦苦挖出来,有什么用呢?”
    另一个说:“现在李国强是个病秧子,能干什么?一家人总得吃饭吧,不挖这地,你让她去哪儿挖?”
    “唉,之前多狂啊,说这地都不要了。”
    “那也不能怪李国强,童支书这不明显欺负人嘛!”
    “那还不是这个骚狐狸惹的祸。”
    “这个可不能乱说。”
    “大家都这么说,我咋乱说了?”
    “人家说你就跟着说?难道你亲眼看到啦?”
    “谁愿意看那事。”
    后面这妇女心里同情刘超英,嫁给李国强这个瘸子,刚过几天好日子,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这命真苦。
    “哎,英子,你挖这地干啥,打不出粮来的。”
    刘超英面子上有点下不来,看到她俩从远处过来的,便低头挖地,假装没看见她们。
    现在人家喊了自己,不好再装聋作哑,“是嫂子啊,翻翻地,看看能种个啥。”
    “英子,这地都撂这儿多年了,大队都没主意,你能干啥?”
    “嫂子,不种这地,我家也没别的地。”
    “要不你让国强去大队协商协商,大队不是还留了点机动地吗?”
    刘超英心想,就是饿死也不会去找那个童富贵。
    “嫂子,我家国强没那个面子,也斗不过人家支书。算了,苦日子慢慢熬吧。”
    “英子,你旁边那地是我家的,反正也打不出粮,我们不种,要是你要,先给你种着。”
    刘超英一听很高兴,“嫂子,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这事能随便说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要是打出粮来,我给你送点。”
    “不用了,我家还分到了两块好地,产量高。”
    说完,两人便走了。
    刘超英听得到,她们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自己家的事。
    翻到晌午,出没翻多少,只好收工回家做饭。
    没想到,李国强有家已经把饭做好了。
    “英子,我不太做饭,你就将就着吃吧。”
    “国强,你身体不好,不用做事。”刘超英心里很感动。
    “那地不好翻,就是男的也很吃力,再说了,那地根本种不了庄稼,你还是不要去翻了,吃辛受苦的,最后还是两手空空。”
    “既然是地,肯定能种庄稼。”
    “或许你说得对,可是我们不知道能种什么呀。”
    “不管怎么说,先翻开再说。”刘超英也有些倔。
    李国强知道,现在这个家的重担全压在她这个弱小的身上,真是难为她了。
    “那我去问问钱校长,看看这个小诸葛有没有办法。”
    接下来的一些天,刘超英拼着命去挖地。
    李国强的身体有了好转,一家人逐渐开心起来。
    刘超英心想,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国强好起来,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惊蛰过了,蝎子结束冬眠又开始出来活动了。
    李国强开始去找蝎子,刘娃非要跟着去。
    刘超英没有反对,李国强身体还没有好利索,让刘娃跟着,她放心不少。
    卖蝎子慢慢地又积累了二十几块钱,夫妻二人心里踏实了不少。
    李国强忽然想起,还没有去问钱玄关于那块地的问题,赶紧到校长室去找他。
    钱玄一听,连连摇头,“那块盐碱地都撂荒很多年了,试过很多方法,都不行,长不起来,甚至苗都出不了。”
    “地不就是让人种的嘛。”李国强心里承认钱玄的话,可嘴上却这么说。
    “你这不是抬杠吗?噢,地是让人种的,珠穆朗玛峰你咋不去种呢?塔克拉玛干沙漠你咋不去种呢?”
    “钱校长,你这才是抬杠。”
    “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地确实是让人种的,现在种不了,不代表将来种不了,我们种不了,不代表别人种不了。我有个同学在省城,是搞科研的,我给他写封信问问,看能不能种。”
    “那感情好,我先谢过啦。”
    看着李国强离去的背影,钱玄在后边骂道:“给你狗日的问事情,还得老子贴邮费。”
    钱玄一直关心着李国强,看他现在的窘境,也很着急。
    听说钱玄愿意帮忙问问省里的人,刘超英感觉有希望,挖地的劲头更足了。
    童家庄的人听说刘超英在挖地,都说她穷疯了,不断有人来看笑话。
    因为这地根本种不了,不少人连真带假的都说那地不要了,借给刘超英种。
    这里面好心人也有,可是不多,大多数人是想看笑话。
    李国强听英子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有个想法,万一省里人有办法,这地不就是个宝了吗?
    心里马上有了计划,要是这地能打粮,就和这些人订个手续,包了他们不要的地。
    等啊等,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消息。
    李国强去问了钱玄几次,他说没有回信。
    老问人家也不好,李国强只好慢慢地等。
    但心里那盆燃烧得旺旺的火苗却越来越小了。
    想想前几个月红红火火的生意,不发财都不行啊。
    都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身体,不早不晚这个时候生了病,真是倒霉。
    经常有人上山采野菜,有人有事没事的会来李国强家坐坐,表面上是顺便看望一下他,实质上是来调侃一下。
    “瘸子,前一阵子你可是好风光啊。”
    “一个瘸子老百姓,有啥好风光的。”
    “你那个百货店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个腰包鼓鼓的,大队里哪个不是眼红啊?”
    李国强知道他们这话的意思,无非不过是笑话自己现在是败军之将而已。
    但他也瞧不起笑话自己的人,现在政策好了,你们也不过现是个安分守己的农民而已,老子可真是风光了几天,口袋里有钱的感觉,真他妈的好!
    “做买卖,没个准数,就是不生病,是赚是亏也没个准头。”
    “生意我们没做过,但你说的还是有道理,我们老老实实种地,才是本分,不管发生什么,手里有地,家里有粮,这心里踏实。”
    “是啊是啊,当时我不是没分到地嘛,才出去瞎闯的,那也是被逼无奈啊。”
    “不是的,依我看,你瘸子是个不安分的人,桃源这座小庙,迟早还是安不下你这座大佛。”
    经他们这么一说,李国强恍然大悟,自己还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总是想干一番什么,只是原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现在改革开放,自己先前走街串巷的,还真是比他们一天到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眼界宽一点,眼下需要的是胆大有闯劲的人,按照广播里的说法叫开拓进取。
    对,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因循守旧,不是自己的风格。
    既然国定政策越来越好了,注定就是我李国强的时代。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跟他说话的村民,原先是准备过来看李国强笑话的,没想到,这个病瘸子一点儿也没有颓唐,仍然好像家有万贯的样子。
    他们起身离开,互相对视了一下,“真狂。”
    “人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驴不倒架子,眼里哪里会有我们这些土八子。”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你看他,现在这个穷酸样,不就是狂的吗?有两钱的时候,天下没有他待的地方。”
    李国强心里明白他们在叨叨什么,但他已经不去想这些。
    要是每天都搞这些家长里短的,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他现在盼望的,就是省城给钱玄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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