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性最是好动,听得封亦被“罚”读书,徐明投以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眼神。虽说读道经与读书并非是一回事,不过在徐明看来无甚差别。
    他从来便不喜枯燥乏味的读书写字,在顺安家中也一直是被母亲、先生押着方才学得进去。封亦要去清渊峰读道经,由徐明看来自然是“罚”了。
    封亦不便解释,只好笑笑默认。
    两人就此别过,一人继续往临客峰去,而另一人则看准方向往东面清渊峰去。
    山路蜿蜒,曲径通幽。
    封亦独自走在宁静的山道上,周遭林木幽深,少有人迹。一株株松木高大挺拔,巍峨耸峙,松针在轻柔的风中摩挲,发出一阵一阵连绵如涛的声响,淡淡松脂的气息弥散在林中。
    他已经熟悉并习惯这气息,这连绵松涛了。
    如咽如诉,让人心安。
    树上忽地传来动静,封亦驻足去看,只见一只灰白皮毛的松鼠怀抱一颗松果,好奇地从枝叶间探出脑袋来看他。当封亦抬头与它四目相对时,小家伙立刻警惕缩回去,而后又嗖的几下,飞快地借着树枝跳了开去。
    封亦笑了笑,显得十分放松。
    不多时,他走完山间道路,来到了临客峰的尽头。封亦面前便是断崖绝壁,一片云海茫茫,因为太阳朗照,云雾变得稀薄,正能看到山下谷壑幽深之景。在云海对面,乃是一座奇峻山峰,远远地正能看到峰上一座雄伟建筑,封亦知道那便是他今日目的地。
    两峰相对而立,并无道路连通,只在天堑云海里卧着一道精钢锁链连结的索桥,横跨两峰。站在索桥之前,封亦远眺,只见那索桥好似虬龙卧波那般从这一端飞跃而落,没入云海,又在另一端腾身而起落在峰上,整体姿态矫健,十分壮观!
    而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北面云海中,还有另一道游龙也似横跨两峰的索桥,封亦知道那正是连结朝阳主峰与清渊峰的拿到索桥!
    不过虽说知晓,可这两座桥无论那一座,他都还没曾走过。
    索桥宽逾丈余,桥面由十二条手臂粗细精钢锁链组成,上面铺着厚实木板,两侧各有两个粗壮铁索,中间穿插细小铁索编制,作为索桥护栏。虽说惊叹不借助机械之力便能完成这般宏伟工程,可想一想此世那些神鬼难测的伟力,封亦又觉得实属正常了。
    他踏上了索桥。
    索桥似有轻微晃动,封亦倒也不惧,因为他知道这桥坚固无比。当他走到索桥中部,此处已深入云雾,雾霭如纱如烟,丝丝缕缕地飘散着。置身其中,仿佛给人以置身仙境般虚幻,封亦忍不住站定,欣赏了一番美妙景致方才继续前行。
    过了索桥,又转过一大段山路,方才在对面远远眺望的那座雄伟建筑便呈现在封亦面前。那是一座三层楼阁,虽层数不多,可每一层的高度很高,封亦目测几乎超过了三丈,这使得整座楼阁极为大气磅礴。
    楼阁前有一匾额,上书“藏书阁”三字,正是封亦此行目的地。
    行到近处,他才发现藏书阁前有两位朝阳弟子值守。封亦虽惊,倒也不意外,毕竟此处乃是朝阳一脉传承重地,有人值守实属正常。相反,他还觉着只有两位师兄在此值守,会不会不够妥当?
    “两位师兄有礼!”封亦上前行礼道。
    值守弟子左面那人道:“师弟所来为何?”
    封亦回道:“我是来此借阅道经的,还望两位师兄准许!”
    那值守弟子微笑道:“道藏经文本就是用来阅读,我们自不会阻拦。只是师弟需知,朝阳一脉收藏的道经都在一楼,二楼设有禁制,师弟可不要乱闯!”
    封亦忙道:“多谢师兄提醒,我知道了!”
    值守弟子让开道路,嘱咐道:“道藏经文十分贵重,一则希望师弟翻阅时务必小心谨慎;其二么,便是经书不可带出藏经阁,切记!”
    封亦允下,而后随着两位师兄一道至藏经阁下,在师兄开门之后,方才小心踏入其中。刚一进入藏经阁,封亦便为眼前所见惊讶。放眼所见是一排排檀木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诸般卷藏,虽说有前世见识打底,使他不至于太过震撼,可仍然为那繁多的道家经文而深感意外。
    他信步走在其间。
    双目从书架上飞快浏览而过,只见一本本道经陈列其上,一个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不断闪过——《道德真经》、《太上洞玄经》、《黄庭内景经》、《黄庭外景经》、《冲虚真经》、《太上感应篇》、《逍遥游》、《玉皇经》、《通玄真经》、《齐物论》等等等等!
    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封亦看得目不暇接,心中又是好奇又是震惊,心中暗自嘀咕道:“莫不是‘三千道藏’,这藏经阁里全都有?”惊讶过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巨大压力——道经这般多,难不成自己必须一一读完,方能达到“玄妙境”?
    如果是这样,没一两年功夫,怕是难以做到了!
    封亦心中隐隐焦躁,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份躁动压了下来。
    “唔,一两年就一两年吧,”封亦暗暗给自己打气,“就算一两年过后才能开始修习‘玉清一层’,也比大竹峰那位修了三年的要快吧?”
    重新振奋起来之后,封亦决心珍惜每一分时间,也不再楼里闲逛,回到初始位置从书架取下一本较为熟悉的《道德真经》,在楼中书桌前坐下,认真阅读起来。
    封亦前世曾拜读过《道德经》,不过没有读完,因为枯涩内容读起来颇为费劲,许多朴素道理他在平日生活里也能有所领悟。
    此世在朝阳峰的藏经阁里再度拿起这部典籍,翻阅之下,封亦很快发现原本枯涩艰深的内容,此世重读竟别有领悟,原本晦涩的经文竟也让看从中窥见了许多乐趣,一时沉浸其中。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就是一篇《道德真经》翻到最后一页之际。
    “哎,”从沉浸中醒来的封亦双眼一亮,“好似真有效果呢!”
    他又将此经重读一遍,不过也不知是否分神之故,这一次隐约里感受到的收获不如前次。即便如此,封亦也精神振奋,因为他真正从读经的过程里体会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虽然他说不出,可直觉让他认定必然是与自己身上的“识障”有关!
    有变化,封亦便干劲十足,他又取了一本《清静经》品读起来,并很快沉浸在经文那蕴含天地至理的词句之中去了。
    也正是因为沉浸其中,封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道。
    老道鹤发鸡皮,双眼略显浑浊,枯瘦的身躯反衬得身上道袍宽大,此时他正满含深意地看着封亦,也不相扰,只默默地扶须站立着。
    “呵呵~”
    “有意思!”
    封亦放下道经,闭上眼回顾了一下经文中许多富有哲理的词句,再映照一番自己的记忆,饶有兴致地自语道:“所以究竟世间本就如道经所书一般,还是说只是传下道经者如是看待世界?有机会的话,倒应该好好验证验证!”
    前世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以及二十余年的所见所闻,早就让封亦形成了自己的观念与认知。它们纷繁复杂,好比天上繁星,却又平日隐没在表象之下。它们自成体系,自有逻辑,以专属于自己的方式认知着世界,同时也保护着这份认知不会轻易被其他认知所侵染、摧毁。
    此时读经,亦如是。
    道经洋洋洒洒之言,在别人看来枯燥无比,在封亦的眼里却并非如此。他发现他能够理解许多经文里阐述的至理,有让他感慨赞叹的,有让他一脸莫名的,也有哪怕是出自道经,封亦同样下意识反对的。
    所谓“识障”,就是这么回事了。
    不仅是躯体在此世存活,还得认知、心境都随之对应,方能真正解开此世对他无形的束缚,才能登上修道的坦途!
    “封亦——”
    “嗯?!”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把猝不及防的封亦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便与老道四目相对。封亦反应快,只短短瞬间便放下道经起身,向老道行礼:“弟子封亦,见过师祖!”
    朝阳峰上如老道这般年龄与气度的,封亦只能想到那位同样居住在清渊峰的师祖!
    同时他心里的疑惑也随之解开——原来真正坐镇藏经阁的并非那两个值守弟子,而是这位渊渟岳峙的师祖啊!
    “呵呵呵,不必拘礼。”老道笑着道,“老夫早就不管门中事务,你若有心,称老夫一声‘胥老’,也便足矣。——我看你这,是在读经?”
    “弟子不敢!”
    回应前句,封亦又道,“回师祖,弟子因为某些缘故需要阅读道经,稳固与提升心境。故此方才正是在阅读《清静经》!”
    老道扶须,目光精光闪过,道:“那么,可有收获?”
    封亦本待谦虚一下,可想到自己读经本就是为的修行,当然应该做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才好。故此他只顿了一下,便老实回道:“回师祖,只是有些不成器的想法。”
    老道似非常感兴趣,道:“哦,那也给老夫讲讲你的想法?”
    封亦没想到胥师祖竟这般好奇,偏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可他不管出于何种考虑都没法拒绝,只好把自己方才理解讲了一遍。老道目光平静,手指捻着胡须静静地听着。
    可内心之中,早已因为封亦方才的讲诉而掀起惊涛骇浪!
    “小小年纪,真能读经不说,居然还有这般深刻的感悟?——这,这哪里是天才,分明是妖孽啊!”
    老道略显浑浊的双目,也在此时汇聚出了光彩,目光灼灼地凝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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