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面色复杂,隐隐似有寒意。
    她为自己疏忽而懊恼,却也为那个“李逍遥”而迁怒!少女沉默了一阵,方才缓缓地道:“幽姨,你能看出那人的出身根脚吗?”黑衣女子目光微沉,十分少见地闪过一缕复杂之色,缓缓地开口道:“若我没猜错,那人应是青云门下!”
    “什么?”
    少女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幽姨,你说那李逍遥——是青云门下?怎么可能?”
    青云门,天下正道之魁首也!
    她可不是什么年幼懵懂的少女,甚至亲眼见过青云门人。在她眼中,这般正道人士无不是永远一副以正义自居,居高临下俯视于人的骄傲模样吗?她又回想了一下方才大堂所见——土气的武士劲装,规整的缠手、绑腿,还有放置在身后座位旁的破旧斗笠——这会是自己印象中虚伪的青云门人?
    黑衣女子默然,她闭上双眼,似陷入回忆。半晌之后,黑衣女子幽幽一叹,睁开眼道:“不会错的!他掩饰的很好,可那种修道气度,我绝不会认错!——此子必是青云门下无疑!”
    少女自是信任她的,此时也从惊愕里平静下来,细细想了一回,皱眉道:“青云门李逍遥,究竟是偶然,还是有备而来?那两个家伙当真愚蠢,没想到除了我们,连青云门也盯上了他们!——”
    “唔。”
    少女轻轻揉着细眉,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是青云门,只是那李逍遥自己盯上了才对!”黑衣女子此时也道:“的确只有他一人,若是青云门,来得人不会如此年轻。而且这个‘李逍遥’——我总觉得他或许一句实话也没说,便是这名字,兴许都是假名!”
    少女思虑片刻,忽地扑哧一笑。
    这次的笑,却不是冷笑,而是当真觉得遇上好笑之事。黑衣女子奇怪地看向她,少女笑了一阵,解释道:“幽姨,青云门原来也会出这般好玩之人啊,我还以为那些家伙永远都是一副固执古板、义正言辞的虚伪模样呢!”
    黑衣女子似回忆了一下,缓缓摇头:“大抵是人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者吧。”等了一下,她又道:“此人,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少女沉吟一回,摇了摇头:“影响定然会有,不过无关紧要。何况我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那两个人,若他们被青云门除去,也是活该,反正也无甚利用价值了。如果贸然出手,招惹来青云门反而坏事!”
    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了。”
    少女灵动的双眼望向窗外,她虽看着窗外,但眼中却并未汇聚在外面的景致上,似是要透过这重重雨幕看向更远的地方。
    “幽姨,重炼‘嗜血珠’,你觉得当真可能吗?”
    黑衣女子断然道:“此时的炼血堂,绝无可能!”
    少女幽幽地道:“是啊,现在的炼血堂可比不上八百年前镇压圣教那般气魄。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此事呢?重炼‘嗜血珠’,哼,好大的手笔!”
    ——
    野地,大雨笼罩的路上行来两人。
    一人又高又瘦,面目阴鸷;另一个则嘴唇外翻,长相古怪。两人穿着不知从何处取来的蓑衣,虽行在泥泞道路上,可却脚步轻盈,似根本不为泥泞所阻。只是那漫天的大雨,他们无法躲避,默默的承受。
    在两人身后约一里距离,远远地缀着一人。正是封亦。
    追踪两个修行者并非容易之事,封亦压力颇大,尤其是那漫天的大雨让他不太舒服。伸手抹去一把满脸的雨水,封亦心中感慨,若是当初修的不是火行剑诀,若修水行,此时在这雷雨天岂非得心应手?那样的话,漫天的雨幕都将会是他的遮掩之物,他便是跟得再近些,野狗与刘镐二人也别想发觉!
    当然,此时想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封亦辨别一下地面的两行浅浅踪迹,运起“清风诀”,御使风的力量相助,而后纵身疾行在雨幕中,身形灵动飘忽如同暗夜里的幽灵。
    他在埋怨雷雨天气,可心中也有些庆幸。在地面追踪两个修行者,总比在半空御物追踪来的隐秘妥当。毕竟地面各处都是遮掩行藏的地方,天上却一空万里,只怕轻易便要被发现。
    封亦不想上天去云层里感受那天地神威。
    显然野狗道人与刘镐同样不想。
    双方就这般,一个在前一个追在后边,走了一日一夜。那场大雨的覆盖之地出乎预料的广袤,想来是到了益州雨季。一日一夜的大雨,许多地方俨然形成一股股小型洪流,从山林间汇聚流淌。
    野狗道人两个在半途,寻到一间破旧山神庙歇息。
    封亦很快追上来,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现身出来。此时远离了人群,若封亦小心一些,悄悄靠近了偷袭,野狗道人两个若不能及时反应,很可能便会被他袭杀一人。
    然而跟了一日余,封亦已能确信这两人来益州定是身负任务,不然也不会一路疾行目标明确。封亦打算先探一探这二人来益州的目的。野狗二人歇息半日,再度出发时,雷暴大雨变作了小雨,可雨仍然没停。
    又是五日。
    等封亦发现周遭环境变化,人迹渐多,甚至连道路都变得愈发平整通畅时,他才惊讶地觉察自己已从荒野走出,来到了一处城镇。人一多,封亦追踪起来变得麻烦,可掩护也更多。
    很快,他便知晓自己到了何处,前方座落河谷一座大城,城楼大门上方三个古朴大字书写分明,曰“上望城”。封亦恍然,自己竟是到了上望,比此前一面之缘的祁、陆两位行商先一步抵达了。
    到了上望,野狗二人似警惕起来,封亦不敢跟得太近,毕竟他与两人见过面,极为容易暴露。他便趁此时节,细细打量上望生活的百姓。随后封亦大为惊讶,此地风貌竟是难得的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学之净土,所见之人,也大多面色健康红润,比别处不知好了凡几!
    一番询问,更让封亦感慨。
    原来此地豪族并不欺压百姓,也不强占土地,反而与百姓和睦相处,时常做那修桥补路、赈济孤寡老弱等善举。此地人口虽是不多,可一个个都生活得极为惬意,让封亦心中慰藉不已。
    ——原来世间,也并非全是混乱不堪,也有乐土!
    在询问中,封亦注意到百姓口中有个被屡次提及的名字——大善人汤寿全汤老爷子,和他所住的飞鹤山庄!据百姓所言,上望能有如此祥和安宁之景,全赖这位汤老爷子之故。
    据传这位汤老爷子年轻时也颇为荒唐,上望也与其他州郡一般无二,百姓都在豪族依附着生存。及至年长,老爷子一日偶然出游,受到一位云游道长点化,幡然醒悟后自此皈依,便从一位荒唐而肆意妄为的豪门子弟转变成了善行善举的虔诚修士。
    整个上望的风气,可说皆是汤老爷子扭转。
    为了修行积德,老爷子在城外修建了飞鹤山庄。说是山庄,其实庄中最大的一座建筑却是供他修行的“飞鹤道观”,据传点化老爷子的道长便是以此为号,老爷子也就以“飞鹤弟子”身份自居,如是修行年年不辍,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矣。
    “还真如祁元贵所说那样,”封亦一边看,一边赞叹,“那位汤老爷子,倒是位少见的真善人,庇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功德无量啊!”
    进了城。
    与预料中有所出入,上望城内人流并不如他想象那般繁多。不过每个人形色匆匆,都有事务忙碌。城中街道宽敞干净,似有专人整理,许多道路都铺就了平整的青石板。各街道商铺都开门营业,从外面来看,商铺里货物玲琅满目,无论是各家掌柜还是前来购买商品的客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惬意而轻松的表情。
    那是封亦在别处极少见到的愉悦,或许称之为“幸福”更加妥当。
    而这也坚定了封亦决心,如此祥和安居之境,在此乱世简直与世外桃源一般无二,封亦绝不许某些家伙在此搞事,祸害一方安宁!
    不过野狗道人两个,在入了城之后,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封亦默不作声地寻了一阵,确认自己的确跟丢了。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让他几乎确定,那两人最终的目的地,只怕就是这上望了!不然,那两人不会只在此处如此谨慎小心,使得他根本不敢太过靠近,以至于竟丢失了目标。
    他打算等到夜深人静,再看能否寻到两人的踪迹。
    只要那两人还欲继续他们的“阴谋”,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其实除了野狗二人之外,在亲见了上望祥和风貌之后,封亦心中对那位皈依修道、山行善举的汤老爷子也颇为好奇。
    若有机会,他是很想与那位老爷子会晤一面的。
    眼看此时日上中天,连日的阴雨还没散尽,封亦感觉腹中饥饿,便寻了一处干净整洁的酒楼迈步而入。此时正值用饭时间,酒楼里人却不算多,三三两两坐了一半,右面不少好位置还空着。封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便有店小二热情迎来,开口便道:“客官是远道而来吧?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封亦解下斗笠,放下包袱,只背上长剑裹在灰布中,仍自背着。
    见店小二一口道破他不是本地人,又语气笃定,封亦不由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上望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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