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刚过午时。
    因为天阴缘故,光线阴沉沉的,周遭所见环境犹如傍晚。
    小镇百十户人,四百余人口,镇内酒肆、商铺、药房、匠作一应设施齐全,建筑依山而建,中部高而两端低。山下有一条清溪,入口便在清溪处,立着块石碑,曰渔岩镇。
    封亦到镇上时,人迹罕见。
    顺着镇内道路往上走了一阵,总算见到几个忙碌的中年汉子,似正趁着大路空阔,运送一些气味浓重的秽物。封亦上前询问,方才得知原来今日镇民,全都去了镇子西面山神庙。因为镇长请来得到高人,今日正要作法铲除庙内盘踞的恶鬼,镇民们都看热闹去了。
    听到这般消息,早已不是头回下山的封亦,第一反应,便是渔岩镇那镇长多半是撞见骗子了。
    因为修真之人虽说大多身具凡俗难以想象的神威伟力,可就数量而言,放之神州浩土繁衍生息的人族而言,却又太少。封亦碰见过多次助人降妖除魔的“同道”中人,无一例外,均是巧言令色的骗子!
    故此问清楚了方向,封亦也不着急寻地住宿,也往那镇西山神庙而去。
    果然,到了山神庙这边,人一下便多了起来。
    渔岩镇山神庙,建在村后山上,地势也不算太高,只是略微偏僻。因为有恶鬼害人事件发生之后,山神庙更是废弃,再无人迹,至今都有好几年了。故此通往山神庙的道路,都被两旁草木蔓生,侵占不少。
    封亦过来时,山神庙外挤挤挨挨,站满了人。有农夫打扮的庄稼人,有收拾伶俐的店铺伙计,也有绫罗绸缎的富庶者。一个一个,都面上带着惊奇,高高地立着脑袋,向那山神庙内张望,浑似无形之中有那么一根绳索,拴住众人的头颅用力往上牵扯,颇有些滑稽意味。
    他没立刻去问,而是先自开眼,双目之中清光闪动,使“望气术”向那废弃山神庙看过去。
    山神庙修建得还算精美壮观,只是多年未曾启用,少了香火气息,顿时显出萧索荒凉。便是门前石砖,都有野草自缝隙里生长而出。
    此时,在封亦双目中,那山神庙内缕缕灰色阴气,袅袅而起。可见其内阴气厚重,绝非寻常。而在那阴气中间,又有一道飘散的玄黑之气。封亦仔细辨认过后,收起了“天眼”神通。
    那玄黑之气,便是鬼气!
    封亦暗自点头。
    实是世间惯走江湖、装神弄鬼的“高人”,大多下限极低。别说冒充修行大师、世外高人,强行做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宜;更有些全无底细的家伙,为求钱财满足私心,还会主动给委托之人下局,故意坑骗,实在可恨至极!
    看了来渔岩镇那位镇长有些气运,至少他请过来除鬼的“高人”没有蒙他,山神庙之中,的确藏有恶鬼。
    到了此时,封亦方才目光搜索,选定了一个一面看热闹,一面对身边人啰里吧嗦讲个不停的大婶,向前询问。
    “大婶,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啊?”
    那大婶本欲兴致勃勃讲诉,可回头一看面孔陌生,顿时言语一停,奇道:“哎,年轻人,我看你好面生,怕不是咱们渔岩镇的人吧?”
    封亦笑眯眯地道:“大婶好眼力!我是跟着商队一道,四处游历长见识的。今天正好走到贵宝地,听得此处热闹,特来相询。”
    那大婶立时便信了,眉开眼笑,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瞬被裹在了眼皮底下,只剩了眉毛也似的细线:“你这孩子,说话怎么文绉绉的?不过没关系,婶儿也听得习惯。啊,对了,你刚刚是想问山神庙的事儿吧?其实也没甚复杂,就是庙里前几年被鬼物占了,害了几条人命,闹得镇上极不安宁!”
    “老镇长找了好几回游历到此的法师,都没能铲除那恶鬼,山神庙也就荒废了下来。不过没关系,无论那恶鬼多么凶恶,有了今日那位仙师作法除魔,定然是要除恶到底了!”
    “哎,我给你说啊——”
    “今天镇长请来这仙师,可不是一般呢!他刚到镇上时我恰好看到过,嚯,哎呀!那人长得,简直跟画里的老神仙一个样,别看他一副七老八十样貌,吃席的时候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两个年轻小伙子都追不上呢!”
    封亦:“......”
    他只觉自己耳边,好似多了整整一窝的乌鸦。封亦没想到自己只是想问问山神庙之事,没想到热心的大婶叭嗒叭嗒、啰里吧嗦硬是说了这么大一通话,偏生里面没多少有用信息。
    反是听她这么一说,封亦心中,愈发确信那所谓“仙师高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了。
    “不知是老神仙,就是他身边跟着那小女娃,水灵水灵的,就跟故事里说的那‘金童玉女’一样,看着就机灵讨喜!”
    哎,等等!
    本来想要打断那热心大婶的说话,可她忽然间说出一个消息,让封亦心中惊讶,面露古怪——不会这么巧合吧?
    在他的记忆中,“老神仙”一般样貌的老头,再加一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这般组合,从来只有固定的两个人!
    难道在里面作法开坛、除鬼度厄的高人,便是带着孙女小环的周一仙?
    可能牵扯到故人,封亦顿时上心了些,忙问道:“大婶,你知道那山神庙的恶鬼,有什么来历么?
    “知道知道!”大婶脑袋点的像啄米,道,“山神庙的恶鬼,其实是个唱戏的女娃!我是听老陈头说,他家侄女嫁过去的二舅姥爷,有回从这上后山,远远地路过山神庙,就听见过有人咿咿呀呀的唱戏文呢!”
    孰料大婶话刚说完,旁边与她一块的妇人顿时反驳,道:“花婶,你说的太玄乎的。其实那庙里的鬼,就是老铁头家的小孙女!当初她没人照看摔进溪里,生生淹死,后来就常常在溪边现身,旁是要引人过去做替死鬼,好去幽冥地府投胎呢!”
    “你们啊,都说错了!”
    另一个弓腰驼背的倔老头,捻几根稀疏地胡子,自得而又确信地那般,说道,“尤其是你,个碎嘴婆子!老铁头家的小孙女,那是在溪边淹死的,怎么会出现在山神庙里面?实话告诉你们吧,山神庙那个,其实就是屠狗的薛张!他失踪的前一天,我就看他拖着条狗,进了山神庙,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
    如此倒使一众镇民,都谈兴大发,借此议论纷纷。
    封亦没有去分辨谁说的对,因为他根据众人的言语,做出了一个判断——那山神庙中恐怕不止一个鬼魂!难怪青天白日,居然便有鬼气显形。
    那么问题来了,以周一仙的江湖术士手段,能对付几个游魂野鬼吗?
    封亦想了一想,觉得谨慎起见,还是应当进去看看。
    正待他欲要有所动作时,忽然山神庙里起了一阵阴风,但见白日里,庙内陡然墨云滚滚,涌动如浪,一瞬之间将整个庙宇范围笼罩进去。
    与此同时,阴风逸散,自山神庙大门席卷出来,隐隐中仿若带着诡异的鬼魂哭嚎、狂笑。那风吹在人身上,顿时使人如堕冰窖,浑身冷沁,手足冰凉。原本挤在山神庙前的镇民们,一见此景,全都惊骇无比,慌忙四散退开。
    比起慌乱的镇民,封亦此时目瞪口呆!
    “鬼域?”
    封亦难以置信地自语道,“怎么可能?几个枉死的游魂野鬼,能驻留人世存活,不被天地自然抹去痕迹便已是大辛,可居然还衍生出‘鬼域’的话,那决计不是简单的问题了!”
    他不再犹豫,犹如大鹏纵身而起,忽忽然御风飘摇,一个起落便落入了山神庙中。
    那滚滚墨云,仿佛有所意识,竟汹涌而来,阴风怒号,鬼哭声声直惊扰人心。封亦并不理会,迈步向前,没几步,他看到了一张布置好的供桌。桌上放着寻常祭拜的三牲之礼,更有一个铜制香炉,香炉内的三炷香燃了一半,已然熄灭。旁边还放着些黄纸,纸上画着似模似样的符箓。
    不过封亦瞥一眼,便知那所谓符箓尽是假货,半点灵性与法理波动也无。
    此处,应该就是那“高人”布下的作法祭坛。
    封亦继续往内疾行。
    走入山神庙大殿,穿过殿堂后门,顿觉滚滚墨云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封亦也不停留,大步向前,穿过大殿后的庭院,封亦走着走着,忽地停下脚步。只见前方不远处,放置了一张供桌。桌上香炉、黄纸符箓、镇魂铃等诸般凡俗法器,一应俱全。
    正是封亦方才见到的那张供桌!
    封亦定了定神,嘴角一勾,轻声笑道:“好家伙,居然给我整了一出‘鬼打墙’!有些意思,不愧是能凝出‘鬼域’的鬼物!只是可惜,遇上我算是你的不幸了——开!”
    真元波动,隐隐气势化作劲风,将那滚滚墨云都冲开一片。
    伴随着玄妙波动,封亦的眼中青光一凝,显出“天眼”威势。原本遮蔽四野,使人目乱神迷的滚滚墨云,一瞬之间消弭大半,将其隐藏的真实给显露了出来。封亦环顾一遭,选定路径,大步往山神庙深处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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