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夏德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顶着冷冽刺骨的黑风,在无数死者重复的低语与呢喃中,他靠近了那两扇高耸着的灰色石门。此时他的身上,黄金色的余烬痕迹,真的如同火焰一般向着身后拉扯。他感受到的力量,甚至比面对圣者形态时的神明还要强大。
    “死亡本身到底是什么?”
    站在门前,踩在奥古斯教士最后的脚印上,在黑暗中抬头看向石门的全貌。所有的线索到此为止,教士,已经跨越了这扇门,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他站在那里,思索着所有的一切。忽然抬起手,按在了面前的石门上。冰冷刺骨的感觉,让他有种坠落深渊的错觉,不必“她”给出提示了,夏德自身就感受到了门后到底是什么。
    门后是“终结”。
    “要在这里结束吗?承认奥古斯教士没有说谎,他真的已经死去了,然后转身离开......”
    夏德问向自己,然后低头看向手腕上那根燃烧着的火红色细线。
    “跨越生与死,我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这样回头吗?”
    他抬头再次看向那巨大的石门,眼睛注视着“门”,血液从眼角不断的渗出,这扇门分割死亡的大门,本身的遗物等级绝对不会低于贤者级(2级)。
    “你甘心吗?”
    夏德问向自己,灵魂因为死亡的近在咫尺而变得冰冷和僵硬。万物有终亡,而这扇门后,就是终亡。
    【那么外乡人,你要做什么呢?】
    即使这个时候,她仍然能够轻笑。
    “请问,如果我也走入了那扇门,是否还能回头?”
    他在无数的死者低语中轻声问道,而不是在心中发问。身上的金色光亮照在面前的门上,却只能形成影影绰绰的光影。
    【凡人皆有一死,而你却想要回头?】
    她在他耳边小声的说道,古老的语言是那么的美妙。
    【但灵魂中容纳了一滴神性,灵魂经过两滴神性冲刷的你,真的能够算是凡人吗?】
    耳边感受到了风声,夏德并不确定这是“她”出现了,还是死亡的风。
    “所以,当我跨过这扇门,我能够回头?”
    【只有你迈到了另一边,才能确定这一点。】
    “是吗?”
    夏德将放在门上的右手微微用力,石门纹丝不动,看来他需要更大的力气。
    【但我能够保证,你可以回来。】
    “因为那滴神性?”
    对于神来说,跨越生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夏德摇摇头,从右侧的巨型石门前,来到了两扇门的中央,让从门缝中吹出的代表着万物终结的风,直接吹在他的身体上。
    身体变得冰冷僵硬,原本在缓慢恢复的体力与灵,彻底的沉寂了下来。风中蕴含着死亡的本意,他距离【死亡】灵符文越来越近了。
    如果能够在这种地方获得灵符文,他无法想像那会有多么的强大。
    伸出双手,两只手各按住一扇门,然后微微弯腰,腰部用力,让鞋子陷入地面的烂泥中:
    “啊~”
    全身的力量都在渴望推开这扇门,但门纹丝不动。
    【不,是因为我与你同在。】
    她在轻笑,似乎是在夸奖自己。
    夏德感觉自己被抱住了,而且这一次不是幻觉,因为他真的看到了一双银色的透明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
    “帮帮我。”
    他轻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还记得要怎么说吗?】
    她依然在笑。
    “你就是我......”
    汽笛长鸣,钟声悠远。在灼热的蒸汽雾中,遍布着细密金色斑痕的黄铜命环,出现在了夏德的身后。黑色的风从夏德身侧经过,吹拂在了命环上,在命环上留下一道道的刮痕。命环仿佛要因此碎裂,但随着光痕周围如同锈迹般的涂层剥落,金色的光痕在黄铜下方闪烁。
    可惜夏德没回头,因此没有看到这一幕。
    【......我就是你。】
    那双银色的手臂与夏德的手臂重合在一起,但在手掌处又再次分离。两双手掌同时按在了冰冷而巨大的石门上,随着夏德身后的命环上十枚灵符文同时放射出耀眼的灵光,随着他身上代表着神性的金色光痕越来越亮,随着他的双眼中银色的月光越来越亮——
    吱!呀!
    夏德的脚向前了一步,门,被推开了。
    耀眼的白色光芒从被推开的门缝中射向夏德的眼睛,随着他的眼前全部变成白色,耳边隐约听到了潮水的声音。
    将身上所有的物品全都留在门前,防止它们受到影响,夏德向着那道白光走去。
    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外乡人,你迈入了死亡。】
    【外乡人,你对“死亡”“沉睡”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对于死亡究竟是什么,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大概已经死过一次的外乡人也不知道。他本以为对面的世界会是一片虚无空寂的黑暗,或者是一些诡异离奇的景象,但当他眼前的白光消失,他居然发现自己站在岸边,面对着面前一望无际的水面。
    天空是黑色的,而且格外的低矮,身后是一面望不见左右尽头的石壁,石壁上镶嵌着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只有石门前拥有一片可以站立的滩涂。
    明明听得见潮水,但黑色低矮天空下的水面却格外的平静。
    抬眼看到一轮巨大的银色月亮停驻在水平线的远处,但这月亮只有一半在水面之上。另一半沉入黑色的水面之下丝毫不可见。那银色的月光,是如此的寂静,如此的诡异,甚至有种令人发狂的圣洁感。
    银色的月亮看起来虽大,但又似乎在一望无际的黑色水面的极远处,月光让平静的水面显现出粼粼波光。
    水面并非空无一物,影子,无数道白色的影子影影绰绰的,背对着夏德,站在那平静无边的水面上,像是正在向着远处前进。月光照亮了它们,但看不清它们的形体特征,无法分辨它们的远近。
    夏德知道这是灵魂,在这片没有边际的水面上,故去的灵魂,正在向着那轮半沉在水面的月亮,继续走下去。
    “冥月吗......”
    周围冷极了,夏德甚至感觉自己失去了感知温度的能力。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皴裂中的金色光芒,在黑暗中依然是那样的耀眼。抬手面对那轮足以让人发狂的银月,月光从指缝照射在脸上。他的手没有变成透明,依然是带有颜色的实体。但他能够感觉到此处对自己的排斥,能够感觉到那种一旦再次沉睡,就绝对不可能再睁开眼睛的力量。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他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这里,他只是感觉自己累极了。
    “可以笑一下吗?”
    于是在心底问道,于是那熟悉的声音发出了轻笑:
    【奇怪的要求。】
    古老的语言和那轻盈的笑声,让夏德快速疲惫的精神好了一些,而此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这里并非真正的死亡,死亡是一种概念,不是世界。而这里,不过是人们对死亡的认知,所显化出的最靠近死亡的地带,当然,也可以认为这里是死亡,差别并不大。但真正的永眠和无信者之墙在水的尽头,人从母亲的羊水中来,因此最终回归水中,这就是你看到的这一切的原因。”
    夏德转头望去,穿着教士袍的老人双脚离地,镶嵌在背后那两扇巨大的石门之间。
    是奥古斯教士,他背后伸长出一对残破的露出骨架和血肉的白羽翅膀,白色的羽毛大半已经被烧焦,那样子看起来尤为的可怖。
    老人靠在那扇已经关闭的石门的门缝上,后半边的身体像是完全与那两扇石门融合,而那对翅膀则几乎完全融入了石门上。
    他的脚离开地面大概半人高的距离,两只翅膀从他的背后,像是树根发芽一样蔓延向整片石门。巨大的烧焦翅膀和骨架,非常完美的和石门本身的死亡图景融汇在了一起,就好像这扇门本该是这样。
    夏德的转身,也让奥古斯教士看到了他的脸。外乡人背对着身后巨大的银月,老教士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你好啊,夏德......嗯?夏德?”
    疲惫的老人有那么几秒,只能用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甚至因为过度惊讶而无法说话:
    “夏德?发生什么了?你也死了?”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刚才我到底是怎么把门推开的。”
    夏德嘴角露出笑意,小声的说着,又抬头看向门上的奥古斯教士:
    “我没死,施耐德医生他们委托我,让我来找你。这可真是不容易,你想象不到我到底有多么的努力......”
    老人除了有些疲惫以外,和上次在托贝斯克火车站分别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连衣服都是同一套,奥古斯教士似乎总喜欢穿这身教士袍。
    “你怎么......哦,你不好奇我身后的翅膀吗?”
    教士似乎是想要斥责他,但最终也只是疲惫的问道,两人的声音在这片死亡中几乎无声,但却又能被清晰的听到。
    “你不好奇我身上这种奇怪的皮肤外观吗?”
    夏德问道,他也在适应着这片世界,他甚至没有张开嘴巴,但声音直接出现在了教士的耳边。
    两人彼此注视着对方,教士身后是撰写着死亡图景的石壁,夏德背后是那轮半沉在水中的银月和无数灵魂。
    这些问题,其实是没必要询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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