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大谦逊笑道:“在下一介庸人, 有甚良策。不过我在打探之时, 还得了一个消息。虞松为免节外生枝, 曾嘱咐何良,唯有虞公子落单才可下手。那些刺客全凭何良的红灯行事, 若不得时机,亦宁可暂且放过也不轻易试险。”
    “哦?”公子道,“如此说来,这虞松还是个谨慎之人。”
    郭老大道:“故只消教那红灯升不起来, 此事也自可消解。”
    公子没有接这话,微微笑了笑,却忽而道:“郭兄在海盐,当有许多年了, 是么?”
    郭老大道:“正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下兄弟自出生起便在海盐,不曾离开。”
    公子颔首:“听内人说,郭兄行侠仗义,周济乡人,这海盐县若要论英雄,恐怕郭老大认了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
    郭老大道:“此言可要羞煞在下。”
    我说:“实情罢了, 郭老大不必谦虚。”
    公子道:“不知郭兄将来可有甚打算?”
    “将来?”郭老大神色不解。
    “当今天下之势, 郭兄想必亦听说了许多。大争之世, 乃各路人杰大显身手之时。如郭兄这般英雄, 若得了时机, 想来必是大有用武之地。”
    这话听上去意味深长,郭老大目光一闪。
    “公子着实抬举在下。”他笑了笑,“在下奔波四方,所图不过是得些衣食罢了,岂有甚大志。”
    公子亦笑:“如此,郭兄着实过谦。”说罢,他恢复正色,“陈王那边不足为虑,郭兄放心。至于后事,我等后面行事必慎之又慎,绝无拖累。”
    郭老大愣了愣,干笑一声:“何言拖累,公子言重了。”嘴上这么说,他的眉间却松弛了些。
    说罢,他没有继续下去,让我去唤人取来酒食,招待郭老大。郭老大亦颇为识趣,与公子把盏说起海盐近来的闲事,一顿饭吃得颇是热闹。
    “你想将郭氏兄弟收为己用?”郭老大离开后,我问公子。
    公子道:“正是。我等在海盐虽有柏隆,可他到底来到不足一年,若要立足,除了虞氏等大户,郭氏兄弟这般上下灵通,熟悉民情之人亦必不可少。”
    我说:“此人甚是谨慎,不会轻易为人所用。”
    公子不以为意:“不过观望罢了,我等成事,他自会来投。”说罢,他道,“霓生,我等如何去救虞衍,你可有了主意?”
    这是我最喜欢的部分,提到此事,我一下精神起来。
    “主意自然有。”我说,“不过我等此番行事,救虞衍乃是次要,首要者,乃是陆笈。虞松若动了陆笈性命,此事便闹大了。”
    公子了然:“你要教那些刺客提早行事。”
    “正是。”我说,“不过有一事,颇为关键,你须得答应我。”
    “何事?”公子问。
    “一应之事皆须得由我安排,你不可有异议。”
    公子哂然。
    “你安排之事我何时有过异议?”他说。
    我不让步:“你答应便是。”
    公子看着我,意味深长:“我非答应不可?”
    “正是。”
    “你求我。”
    我:“……”
    见我瞪起眼,他笑起来,灯烛下,双眸流光。
    心中忽而一荡。
    我也看着他:“你要我如何求你?”
    公子没答话,扬起脸,在上面指了指。
    我面上一热,心想了不得,都会撒娇了。身体却颇为听话的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公子皱了皱眉。
    “就一下?”他不满。
    我嗤之以鼻,也昂起头:“又不是甚大事,我堂堂公主,亲你一下还不够?”
    公子也嗤之以鼻:“这般说来,我岂非还要谢恩?”
    我全无廉耻:“正是。”
    他忽而将我搂过去,在我的唇上狠狠吻了一下,未几,放开。
    “谢恩过了。”他心安理得,“你求我的事,我便准了。”
    我啼笑皆非,佯怒要挠他,他将我的手捉住。
    “正事还未说完。”他说,“陆笈心思细密,要说服他,只怕还要准备一番。”
    “说辞不难。”我说,“只消想清楚陆氏等的打算,自可水到渠成。”
    他颔首,又道:“我等在他面前现身,若说碰巧将他救下,只怕过于牵强。陆笈非轻信之人,若他起了疑心,只怕反是不妙。”
    我说:“你说他两年前在雒阳住过一阵,想来他也听说过我的事?”
    公子一愣,似明白过来:“你是说……”
    我笑了笑:“久闻陆氏常年供养神佛,在扬州城内外出资修建了不少宫观,想来全家上下皆虔诚之人。待我与那陆笈会上一会,必有好处。”
    正午,太阳高悬。
    海盐的码头繁忙照旧,船只排得密密麻麻,行人和拉着货物的车熙熙攘攘。
    虞衍的船很好辨认,修得又大又豪气,一眼就能望见。
    岸上,许多民夫正在往船上搬运物什,各色箱笼货物鱼贯而入,有条不紊。
    几辆漂亮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的人被仆婢簇拥着,正在话别。虞衍的面容与上回所见相较,似是瘦了些。他的妻子陆氏生得颇为端庄,一边拭着眼泪,一边与面前一个衣着贵气的男子说着话。
    不必猜也知道,此人就是陆笈。
    他与陆氏说了一会话,又与众人行礼作别,未几,与虞衍往船上走去。
    就在即将登船之时,忽然,一个瘦小的民夫踉跄一下,手里抬的箱子翻了,几乎砸在了陆笈和虞衍的脚边上,里面的物什撒了一地。
    “不长眼的东西!”后面的人见状,忙赶上来骂道,“走路也走不好!这箱子里的都是何管事的物什,早交代了要小心!”说罢,他忙将滚落在地上的两个红灯笼捡起来,向虞衍和陆笈不住鞠躬作揖,“我这兄弟昨晚喝了酒,不慎冲撞了二位公子,着实该死,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他穿得破破烂烂,虞衍看了看他,似乎不欲多计较,挥手将他喝退,继续往前走。
    那人谢着恩,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物什一边絮絮叨叨继续咒骂,“就知道喝酒,何管事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
    桃叶渡远近闻名,渡口四周客舍酒肆林立,不乏蛮声百里的老店。故往来船只和客商若要落脚过夜,大多喜欢在桃叶渡留宿一宿。
    虞衍亦不例外。路过桃叶渡时,虞氏的大船在江边停下了船。
    黄昏时,岸上和江上皆灯火通明,歌乐声从各色客船里飘扬出来,一派浮糜之景。往船上送酒食的店家络绎不绝,敞开的窗上时而闪过舞伎婀娜的身影。
    虞氏的船上,仆人们络绎不绝,没有人注意到,船头和船尾各挂起了一盏红灯,明艳艳的,殊为醒目。
    待夜色渐深,喧嚣渐渐偃旗息鼓,各处的灯火也渐渐熄灭,到了午夜,江上和岸上除了偶尔传来几声不甘歇息的调笑,已是一片安静,密密麻麻停泊着的大小船只上也只剩下些残灯摇曳。那虞氏的大船上亦已然没了声息,雕花窗里的灯火早已各自熄灭,连夜风似乎也带上了睡意。
    “怎许久也不见动静?”公子按捺不住,在我耳旁问道。
    这也是一艘大船,就泊在不远处,可将虞氏船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这船外外表平平无奇,但颇是结实,我和公子以及柏隆都在船上。除此之外,还有几艘小船紧贴在虞氏的大船边上停泊着,每艘船上埋伏着五名柏隆手下的壮士,伺机而动,以保能够及时救下虞衍和陆笈的小命。
    计策到目前为止,尚算得顺利。虞衍和陆笈出发的时候,我和柏隆手下一人扮作民夫,混到船工里运送物什,在虞衍和陆笈面前露了何良的底。今夜那两只红灯笼,自然也是柏隆手下的人潜到船上去点起来的。至于那个叫何良的管事,为了防止他察觉异状以致坏事,在上船之后,就被我下了药,至今在船舱里蒙头大睡。
    我望了望天空,云朵稠密,一弯新月时隐时现。
    “再等上半个时辰,若仍无动静,我们便动手。”我说。
    那些埋伏在小船上的人,都是柏隆按我的交代悉心训练了数月的,面上是官府里新招募的士卒,实则是只听命于公子的死士。他们来这里,不止是为了救人。若有了刺客,他们自然是捉刺客的官兵;若那些刺客不来,那么有几个人会去扮刺客,剩下的人扮官兵,混乱之下,留些指向虞松的物证。故而今夜无论如何,我都可将虞松的罪名坐实。
    公子虽然长进不少,但本质仍是纯良青年,对我这般阴谋诡计很是抗拒。我料到他会这样,故而先前说好了不可有异议,此事仍照我的意思办。这一路上,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诱拐良家的骗子。
    正当这边说着话,忽然,柏隆凑过来道:“大将军,有动静了。”
    我们忙往那边看去,只见几道黑影在船边上一闪而过,鬼鬼祟祟。
    鱼上钩了。
    公子即刻令柏隆动手。
    这边的人举灯打了个暗号,小船上即刻有人敲起了云板,扯着嗓子大喊捉贼。
    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响亮,登时,包括虞氏船上的人,四下里俱是惊醒过来。未几,已经能听到那大船上传来打斗的声音。
    公子下令点起灯火,亮出官府旗号,朝虞氏的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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