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世子左梦庚与御史黄澍,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一齐来到长沙城外,入得那太子王明的临时军营之中。
    很快,就有那弩兵甲营营长郝效忠快步上前,拦下那一众亲兵,只令左梦庚与黄澍二人,可以入太子大帐内叙谈。
    见郝效忠这厮,一脸得意与傲慢之色,言语亦颇为不恭,左梦庚心下愠怒,他正欲发作,却被黄澍轻轻牵了一下衣角。
    左梦庚一扭头,便见黄澍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左梦庚知道,黄澍之意,乃是叫他不必轻易动怒。
    这一刻,左梦庚心下暗叹。
    唉,人在屋檐下,安可不低头。
    现在可是自己要前来求太子放人,若因为这些小事而发火动怒,以至于坏了大事,可就太不值了。
    想到这里,左梦庚只得将心头那股怒气吞了又吞,方与黄澍一道,快步入帐而去。
    入得帐来,二人看到,这大帐之中,太子正端坐中央,而那靖南侯黄得功,则是侍立在一旁。
    左梦庚看到,这二人虽然神情平静,但脸上却皆隐隐可见自得之色,他心下的酸涩,不由得又是腾腾泛起。
    唉,败军之将,已是羞于见人,却又不得不复来腆颜赎人,这内心苦楚,真真何以言说。
    这时,黄澍却是跨前数步,便向太子王明拱手言道:“太子,我等赎人来迟,还望莫怪……”
    “黄御史不必客气。”王明微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语:“孤与黄御史,已是多日不见,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重逢,这世缘造化,倒是离奇得很呢。二位且看坐说话吧。”
    听懂得出太子言语揶揄,黄澍脸上一燥,忙拱手应道:“谢太子殿下。”
    二人入坐看茶后,左梦庚绷着脸闷坐,一副愀然不乐的模样。
    一旁黄澍斜了他一眼,便又脸上堆起笑容,拱手道:“太子,靖南侯,在下此次前来,特为赎回俘虏一事。唉,此事说起来,其实多有误会,个中缘由,今番说起来,倒是令在下惭愧得紧。”
    王明哈哈一笑:“黄御史,这过去之事,如今再重新揭提,其实并无多大意义。你也就不必再搜括肚肠,来跟孤说甚客套话了。孤只有一句话想告诉你,那就是,大明现在外寇侵边,国势艰难,内部若再争斗不休,拱缠不止,则大明必危,社稷必倾矣!到时候,这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乎?现在这艰难时刻,正当兄弟阋墙而合于外侮,方为正道。此话乃是孤衷心之语,黄御史可转禀宁南侯,望其慎察之,慎思之,不可因一时之冲动,而毁了万世之名声哪。”
    听得太子此言,左梦庚心下恼怒,脸上更满是不屑。而黄澍则是脸上燥热,心下滋味,可谓是五味杂陈。
    唉,这个太子,一定还不能知道,自己与那宁南侯左良玉,现在一心谋划的,乃是趁此大乱之机起兵反叛,要攻灭南京小朝廷,实现大权独揽,甚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呢。
    只是这般话语,根本不可告人,又安可对太子实话说出来。
    黄澍脸上挤出笑容,却作出一副悉心受教的模样:“太子所言甚是。等在下返回武昌,必会将太子之言,向宁南侯合盘说出。”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靖南侯黄得功却是冷笑道:“太子这番话,以本侯来看来,宁南侯未必听得进去。只不过,他若是有心造反,那可得先好好掂量一下,他能不能先过了老子这一关!”
    见靖南侯黄得功这个粗汉,竟来当面拆台讽刺,黄澍一脸羞惭,一旁的左梦庚,却是脸上腾现怒意,双拳亦不觉紧握。
    狗入的黄得功,你他娘的跟着这不知真假的太子,打了这么一场狗屁胜仗,就在老子面前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人五人六的吆喝起来了,你还真当老子怕你不成!
    他又欲发作,却又迅速·瞥见那御史黄澍,向自己投来满是深意的目光。
    左梦庚狠狠地咬了咬牙,把肚子里的这股邪火咽了下去。
    总有一天,老子要黄得功这可恶而狂妄的家伙,加倍偿还上次的损失!
    在这尴尬之时,王明轻咳一声,接过话来:“黄御史,左世子,孤上次放回伤兵,让他们带给你们的亲笔信件,都看了吧。”
    左梦庚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却犹得故作平静地回道;“太子,我已看了,并已向父侯通禀了此事。故父侯特命我与黄御史一道,来你部商谈交还俘虏事宜。”
    见左梦庚在这里说是自己主动前来,而绝口不提是自己之请求他才肯来,一旁的黄澍,顿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左梦庚没有注意到黄澍的目光,兀自继续说道:“太子,你信中说,这四万五千余名被俘军兵,皆如九江故事,按每人十五两的价格赎买,这价格未免太高了些。要知道,当日在九江被俘之众,仅有不到五千,故我军确可支付得起赎金。而现在我军被俘总数,达到了四万五千余人,若还按这价格,未免太高了些。现在我军财力有限,难以承受……”
    他一语未完,一旁的黄得功,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捋着猬刺般的胡须,朗声道:“左世子,瞧你这话说得!宁南侯雄踞湖广,经营多年,手下可养百万大军,他拔根腿毛,倒是比俺腰都粗呢。还说什么交不起这四万五千余名俘虏的赎金,这般说话,未免太过寒碜了。再说了,左世子若是存心不想交赎银,也可以啊。不过要有劳我军将士,要来动手杀掉这批俘虏罢了。唉,若这般斤斤计较这笔赎银,那当天为何不在召山之处,将我部联军一举击败呢?这样的话,世子既可不交赎金,又可挟大胜之威,反威令我等投降或赎人,岂非痛快至极?”
    被黄得功这般言语尖刺的抢白,左梦庚的面孔,瞬间变成一片猪肝色。
    感觉倍受污辱的他,连额头的青筋都条条绽出,牙齿亦是不觉咬紧。
    眼见得左梦庚又要发作,一旁的黄澍赶紧抢过话来,他脸上挤出笑容,向王明与黄得功低声道:“太子,靖南侯,世子之话,其实说起来,也并非是故意哭穷。你们有所不知,宁南侯养这百万大军,看似风光,其实亦是捉襟见肘,颇为吃力。而眼下,要从库房生生地拿出恁大一笔赎银出来,也确是十分不易。个中苦衷,还请二位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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