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的命运改变了,譬如城中的百姓,但也有人的命运没有改变,譬如容赋,他还是把命留在了这里。
    若非说与梦境中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这次竟然死无全尸。
    容赋头落,陈国大军士气大跌,原本举在手中的刀剑都失了准头!
    胜券在握的陈国士兵们就看着顾家铁骑如同洪流一般朝他们奔涌而来,他们的速度太快了,气势太凌厉了,陈国士兵一个个的傻了眼!
    顾家铁骑不费吹灰之力地冲散了陈国大军的阵营,但他们并没有逗留在城池外,而是跟随顾长卿杀入了城门之中!
    就在城外的陈国大军侥幸松了一口气时,顾家军的步兵赶到了,他们一手持剑,一手握盾,声势浩大地朝陈国士兵杀来!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
    在城中与陈国士兵奋战了一整晚的顾承风早已杀到麻木,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在哪儿,只记得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要一直一直地战斗下去……
    “当心啊!顾大人!”
    远在数十步之外的李副将,刚抬手挡住一名陈国士兵的攻击,便瞧见顾承风遭到了三面夹击,其中一个陈国士兵的长剑砍在了他的后背上,后背的盔甲早已破裂,这一剑直接将盔甲彻底撕裂。
    遍体鳞伤的他就那么暴露在了敌人的剑下。
    顾承风没力气了。
    他连最后一口气都提不上来了。
    他真的要死了。
    对不起。
    大哥,祖父。
    我守不住了……
    他整个人面朝下直直地摔了下去。
    陈国士兵的剑也朝着他的后心处狠狠地刺去!
    然而他们的剑还未伤到顾承风便被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挡住,长剑一扫,剑气如虹,三名陈国士兵瞬间毙命!
    顾承风也没结结实实地摔下去,他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抱住。
    顾长卿单膝跪在他面前,扶住浑身是血的弟弟。
    顾承风视线模糊地看了他一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顾家铁骑迅速掌控住城门口的局面,左指挥使率领五千铁骑长驱直入,追剿烧杀抢劫的陈国士兵,顾长卿将弟弟交给一名副将,他自己则带着两千步兵杀上城楼。
    对付城楼上早已被吓破胆的陈国士兵用不着这么多人,可这场仗要速战速决。
    当最后一个敌军也被解决掉时,东边的旭日破雪而出,带着夺目耀眼的晨光,笼罩在这片被血染红的城楼之上。
    寒风呼啸而过,刀子般割着每个人的脸。
    杀了一整夜的守军牢牢握着手中的兵器,五指僵硬到无法掰开。
    顾娇手持红缨枪站在被晨曦笼罩的屋顶上,昭国的旌旗在她身后猎猎飘荡。
    她缓缓抬起僵硬到发痛的手,拿下满是汗水与血水的头盔。
    战火熄灭,满地残垣,满目疮痍。
    顾娇拿着红缨枪,抱着头盔,一瞬不瞬地望着饱经战火的城池。
    晨光打在她满是血污的脸颊上,映出一片金灿灿的光。
    受伤的守军或被顾家军搀扶着,或被顾家军背着、抬着,离开他们用生命坚守到最后一刻的战场。
    唐岳山躺在担架上,被两名顾家军抬了下去。
    他不知是晕了,还是累得睡过去了。
    整个战场寂静一片。
    顾长卿来到城楼之下,抬眼定定地望着她:“还能下来吗?”
    “下不来。”顾娇说。
    顾长卿跃上城楼的屋顶,将浑身脱力、四肢僵硬的顾娇抱了下来。
    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的手指从红缨枪上一根根掰开。
    她呆呆愣愣地坐在一辆只剩一半的撞车上,顾长卿单膝蹲在她面前,拿出帕子来一点一点擦拭她的脸。
    他一身的冰冷与凶残褪去,只剩温柔的眉眼。
    一旁的顾家军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这、这真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冷面阎罗少主?他在宠一个小兵蛋子?
    不近人情的冷面阎罗少主目光柔和地看着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兵蛋子,轻声说道:“没事了,我们赢了。”
    “嗯。”顾娇依旧呆呆愣愣的。
    顾长卿轻柔地擦拭着她脸颊与手上的血迹,每擦一下,他的心都揪一下,一直到擦干净了发现那是别人的血,他才会长长地松一口气。
    他的妹妹,把城池守得很好,把自己也保护得很好。
    真好。
    没人知道顾长卿这一刻有多如释重负,在得知她与顾承风同时从京城消失时,他就知道他们两个北上了,他的心日日夜夜悬着,不仅担心边塞的百姓与昭国的疆土,也担心这两个小东西。
    严格说来,顾承风不小了。
    可在做大哥的心里永远都是儿时的那个弟弟。
    “盔甲很重,我帮你卸下。”顾长卿说着,开始为她卸盔甲,她和方才一样没反对什么,就那么坐在那里,特别乖。
    可当顾长卿将盔甲卸下之后,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的整个小身子紧绷着,双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车板,像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顾长卿看着她:“娇娇。”
    顾娇呆呆地说道:“不、不能杀人了。”
    顾长卿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将这句话自我合理了一下,他点头:“嗯,不用杀人了。”
    “不杀了。”顾娇呆呆摇头。
    她的小身子变得越发紧绷,眼底渐渐浮现起了杀气。
    这段日子,她救了太多人,也杀了太多人,血腥气太浓烈了,也沉浸在其中太久了,超出了她所承受的极限,就算不受到强大的刺激,她也快要控制不住了。
    “我……我控制不住了……”
    体内的暴戾因子无尽翻涌,她的双目变得发红。
    顾长卿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强的诧异,他放下帕子,双手捧住她的脸:“娇娇,娇娇你看着我。”
    顾娇一把推开了他!
    红缨枪就立在她的身旁,她朝红缨枪抓过去,抓的不是枪杆,而是尖锐锋利的枪头!
    顾长卿勃然变色,她要用疼痛让自己清醒吗?因为不能杀人,所以先伤了自己吗?
    顾长卿眼疾手快地跟着站起身来,先她一步抓住了枪头。
    她的手抓在了他的手背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顾长卿伸出另一只手,反手点了她的睡穴。
    她两眼一闭,倒在了他的怀中。
    ……
    顾娇醒来时躺在一个陌生的营帐,她眨眨眼,原地懵圈了一会儿,转着小脑袋望了望。
    “醒了?”
    顾长卿放下手头看了一半的信函,自凳子上站起身,来到铺着厚褥子与虎皮的简榻旁,坐下来,探出手摸了摸她额头。
    “这是我的营帐。”顾长卿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顾娇认认真真地感觉了一下,说道:“很好,皮子很暖和。”回头她也想要一个。
    顾长卿:“……”
    我是问你的身体状况。
    顾长卿被她严肃又天然呆的样子逗乐了,她一贯冷静自持,鲜少像眼前这般透着一股难掩的孩子气。
    不过她能说出这种话来,应当是没事了。
    “你有事吗?”顾娇看向顾长卿。
    顾长卿摇头,微微一笑:“我没事。”
    顾娇:“哦。”
    “你……”顾长卿打算问问她方才是怎么一回事,话到唇边又咽下了,改口问道,“你从前这样过吗?”
    顾娇想了想,最终没有否认,她点头。
    顾长卿:“经常吗?”
    顾娇摇头。
    她坐起身来,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个东西,她伸进去将那个小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一个用红绳串着的小小荷包。
    “这是什么?”她问。
    顾长卿说道:“平安符,我离开京城之前,信阳公主找到我,让我带给你的。她说是她亲自去庙里求来的,叫我一定给你戴上。方才你戴上这个之后,气息就平稳多了。”
    杀气也没了。
    顾娇闻了闻平安符,里头有药草,似乎被熏染过,所以闻不出原本的味道。
    但是她闻着很舒服。
    喜欢!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信阳公主叮嘱他一定要给她戴上,这个可能就是帮助安定顾娇心神的。
    这么看来,信阳公主也知道她的情况,并且十分在意她。
    顾长卿疑惑地问道:“你和信阳公主认识?”
    顾娇两手抓着小平安符,点头点头:“我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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