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袁镇紧张的样子,宁兰君从草堆上站起来。
    声音依然那么轻松:“我没有开玩笑,袁哥,你还记得杨侃的借势而为吗?他这四个字点醒了我。”
    袁镇岂能忘记那天和杨侃的对话,他莫名所以的问:“记得。”
    “嘉明首案的背后是两帮人,一帮自然是儒家,另一帮人,不出意外,应该是道门。”
    袁镇听了个大概,似有所思的道:“当年确实是那位道门国师提议让陛下把首次恩科放在金华县,那时候道门还没有如今的地位。要说道门干的,他们的动机说得过去。
    两万儒家学子,全都是精英。这两万人没了,儒家实力受损不少,未来很多年很难缓过劲来,受益最大的自然是道门。
    说是儒道两家的争端,造成了嘉明首案,是没有问题的。”
    宁兰君步伐沉稳,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儒家要真相,恐怕谋划了很多年,会不会借着嘉明首案报当年一箭之仇,那就不得而知了。
    道门呢,自然是拼命掩盖真相。如今的国师,如日中天,带领道门蒸蒸日上。
    若是解开了嘉明首案的真相,对当朝国师岂能没有影响。
    除了这两方,最重要的,站在陛下的角度,他会如何做?”
    袁镇没想那么远,这些天只关注眼前了,拼命想着宁兰君的脱身之策,要说当今陛下心里怎么想的,袁镇说不上来。
    他略一沉吟,似乎有点明白了:“看来,你琢磨点东西出来了?”
    宁兰君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子最关心的是万世家天下,而后才是江山社稷;排在最末尾的才是是非对错,天下黎民之生死。至于真相,可有可无。
    如今,内有儒道之争,还有数州频繁天灾;外有强敌环伺,蛮族来袭。
    于天子而言,嘉明首案的真相还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且不说,翻了案,自打脸,天子威信何在。
    如今内外交困,必然稳字当头。对内稳定人心,安抚好各方势力,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御敌于国门之外。
    否则,救灾不力,激起民愤,岂不揭竿而起。嘉明首案,四海皆知,不给个安抚人心的结果,天下士子之心不要了吗?
    稍有不慎,整个大夏王朝的未来,就不好说了。”
    一番话说的袁镇这个奉天司校尉,愣了好久,呆呆的望向对面斑驳墙壁。
    好一会儿,袁镇才慢慢张开嘴唇:“你……”
    “怎么,不像我说出来的话吗?”
    好歹也是三国滚瓜烂熟,看过无数历史书和电视剧的业余爱好者,拿起键盘,能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侃个几天几夜的高手,皇帝老儿那点小心思能有多难猜。
    “没有,你……继续说。”袁镇收回目光,喃喃道。
    “很明显,儒道两家让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鱼死网破,把锅砸了的可能性也没有。
    如此僵局,怎么破?既要给儒家一个交代,又要给道门一个台阶。
    时间不多,还不能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此事。”
    袁镇郑重其事的看向宁兰君,几乎不敢相信的问:“看样子,你有破局之法?”
    “现在,需要个人去打破平衡,既能让儒家满意,又能让道门有个台阶,点到为止,不影响道门如今地位。”
    袁镇猛然一惊,眼神变的怪怪,死死盯着宁兰君:“你?”
    “舍我其谁。”
    袁镇张了张嘴吧,想要说的话,一点都说不出来。
    他需要静静,让混乱的脑子清醒一下。
    整理下乱糟糟的思绪,以及宁兰君这几乎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不断在问自己,行吗,行吗?
    “这能行吗?”
    “袁哥,你觉得我还有第二条路吗?早已经得罪道门,怎么办?如今的道门何其强大,我怎么应对?如果就这么一条路走到黑,卖给儒家一个人情,还给皇帝老儿一个解决问题的可行之策。日后,那就是背靠儒家,和当今天子,道门又有何惧?路不仅走活了,还是通天大道。”
    袁镇整个人傻了,真有点无法相信,眼前的还是宁兰君吗?
    并不复杂的策略,袁镇听明白了,也仔细想着这话,权衡利弊。
    到头来,越发的钦佩这个大胆的想法。
    末了,袁镇重重道:“值得一试。”
    “不过,现在还缺点东西。”
    袁镇纳闷问:“缺什么?”
    “一团火焰,袁哥,我需要纸笔。”
    袁镇二话没说,出去了一趟。
    过了会,拿进来纸笔,放在宁兰君面前:“你想怎么做?”
    “生命的最后了,得留下点什么,写句诗吧,也不算不白来这世界一趟。”
    “绝命诗……你刚才不是说路走活了吗……哦,你……”袁镇似乎明白了。
    宁兰君也不解释,提笔写了一句诗:“袁哥,我要休息了,你拿出去告诉外边那些人,头可断,血可流,我不后悔。”
    说完,宁兰君躺在草垛堆上,不再发一言。
    袁镇拿过那张纸,看了看上边的诗,脸色一变,这真的是抱着必死之心进来的吗?
    什么样的处境写什么样的诗,宁兰君果真还有如此境界!!
    那一刻,袁镇的眼中,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小小的行刑官了。
    袁镇离开牢房,到了大门口,让捕快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到有人出来,人群一阵骚动。
    呼喊声音更大了,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个时辰了也不愿意离去。
    当然也没有人做出非理性的行为,很多陌生人在维持秩序,呼吁大家不要激动。
    看那长相,多是一些长相秀气的白面书生。
    “诸位,请安静,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那只会火上浇油,让事情更加无法收场。我可以肯定的告诉大家,宁公子现在一切都好,请诸位放心。”
    袁镇站在门口,语气和缓的说了一段。
    “什么时候放人,放人……”
    很多人不买账,继续大声呼喊。
    “诸位,请听我说。”袁镇加高声音:“凡事需要时间,奉天司一定会给宁兰君一个公正的处理。”袁镇举着那张纸:“这是宁公子刚刚交给我的,让我带给大家;他说,头可断,血可流,他不后悔。”
    当先便有人拿过那张纸,那上边写着一句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落款是宁兰君的亲笔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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