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指着炕上两个崭新的,涂着亮汪汪的桐油的箱子道:“说来这事,是你大富伯一时糊涂,倒是让你这还受苦了。婶子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如今看着你找了个疼你的男人,总算这心里能好过些。”
    “这两口大箱子,本是我给我那孙女准备的,不过她亲事还早,倒是一时用不上这个。你别嫌弃,就当婶子给你的添妆,你且收下——”
    张春桃哪里肯要,这可是人家给孙女准备的嫁妆,给她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端端的要给她两口大箱子的添妆,比许多人家亲爹娘还阔绰大方,这要是没所图,她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可不管是所图为何,张春桃都不想和八角屯的人再有什么牵扯了。
    前头有张家和全婆子为鉴,张春桃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得远远的。
    里正婆娘一脸推心置腹:“你这傻丫头,真是糊涂啊!这箱子是给你做脸的,不然你如今这般,没个娘家亲戚的,嫁到贺家去,就算你男人心疼你,不还有你婆婆吗?”
    “这天下的婆媳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要是你婆婆嫌弃你没嫁妆,没娘家,处处寻你的不是,你可咋办?”
    “有了这添妆的箱子,虽然是自家木料打的,不值什么钱,可一来告诉别人,你也不是孤身一人,还是有人想着念着你的,真想欺负你,还得掂量掂量。二来,面上也好看些,女人出嫁,真一点嫁妆都没有也让人瞧不起。”
    “到时候不管这箱子里放些什么,可有这箱子在,那就是一份体面!别人想说嘴,也没出寻去不是?”
    “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这要是嫁过去,啥都没有,被人看轻了,以后腰杆子想挺直,就难上加难了!”
    “听婶子一句话,你好好跟你男人过日子,嫁过去了,啥都别管,先怀上孩子。有了孩子,你在贺家就站住脚跟了,生个儿子那就更好了!”
    ……
    张春桃听着里正婆娘这话倒是没掺水分,勉强算是掏心窝子了,就算是对自家亲闺女,也就只能说这么些了。
    可前头那个也是口口声声为她好,心疼她的全婆子,好着好着还想将她卖给人当丫头奴婢呢。
    更何况无利不起早的里正婆娘?
    因此只说不敢收,逼得里正婆娘没法子,索性把话给摊开了:“大丫头啊,婶子这么跟你说吧,箱子你放心收下,婶子也不是白送给你的。”
    “婶子看得出来,你嫁的这男人是个有本事的,将来你还要跟着他后头享大福气呢!婶子如今想求你家男人一件事——”
    说着以里正婆娘的为人,也露出几分难堪之色来。
    张春桃见里正婆娘这般为难的模样,就知道恐怕是怎么棘手的事情,顿时头皮发毛,连声拒绝:“婶子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我,贺家大哥不过是个乡下打猎的,就算日子稍微宽裕几分,可他能帮得上婶子什么忙?可是家里需要办什么喜事,需要山上的野味?这倒是能帮上一点,您需要什么,只管跟他说就是你,何必用求字?”
    里正婆娘哪里听不出张春桃的推脱之意来,心中就有些不快,可一想到她先在外头听到的那几句话,那点子不快就被她压下去了。
    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来:“瞧你这丫头,你还跟我装糊涂不成?你男人虽然只是个猎户,可你男人的大伯,前十年那可是咱们石桥镇一等一的人物……”
    ……
    张春桃被里正婆娘拉到屋里去半日没出来,就剩下里正、何文昌和他三人在院子里,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岩别看在张春桃面前话多,可在旁人面前,一贯寡言少语。
    尤其是此刻面前,还有一个何文昌,他亲娘可是算计过自己媳妇的人,没动手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了,哪里还会寻他说话?
    至于里正,本就古板迂腐,平日里都要人寻着他说话的,从来没有寻别人说话的理。
    何文昌此刻心里有事,自然也没啥心情。
    三人沉默了片刻,贺岩忍不住起身:“时候不早了,还要去镇上买些东西,再迟就不好赶路了。”
    说着就招呼起屋里的张春桃。
    张春桃在屋里听里正婆娘正在说贺家的旧事,不过到底是隔壁村的,里正婆娘知道的也不多,加上时日久了,也记不清许多了。
    不然也不至于说了是杨家村的贺家,里正婆娘一时都没想起来,还是在外头听人说了几句,才想起那个贺家来。
    原来这贺岩有个大伯,十年前也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是本镇第一个考上举人的读书人,听说考上举人后没多久,就娶了一个大家小姐,然后去外地当官去了。
    后来还将贺家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接过去孝敬,只可惜两人不习惯,勉强住了两年就闹着要回来。
    又花了不少银子钱,在镇上给老爷子和老太太买了一栋独门院子,还买了个婆子专门伺候两老。
    贺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只可惜没享几年福气,就去了,那个丧事办得叫一个体面。
    别人家老人去了,请两个和尚道士胡乱念上两句经,点个穴,棺材能用个松木的,就已经是极孝顺体面了。
    贺家老爷子和老太太是前后脚去的,丧事一起办得,那贺家大伯也回来了,银子钱花得跟流水一样。
    和尚道士请了两班,轮流念经,更不用说那纸钱撒得,地上都白了,跟下雪一样。
    还扎了偌大的一个院子,和几个童男童女给烧了过去。
    更不用说那木头,可是杉木的,听说早就备下了,每年都拿出来刷一遍桐油,老沉老沉了。
    还专门买了一块墓地,作为贺家的祖坟,还立了石碑呢。
    就连席面也是一等一的好,别人家白事,吃个豆腐席那就是讲究人了,贺家那可是八碗八碟,还有硬菜。
    只要去给老爷子老太太磕头上柱香,就能在贺家吃上一顿席面。
    当时那可是人山人海,知道消息的,几乎都去了。
    这么些年过去了,到如今这石桥镇谁家老人走了,也没这个阵势。
    好几年,那些老人们在一起,都说若是哪天闭眼瞪脚走了,能有这个排场,这一辈子也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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