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总巡捕门外的走道很安静,走动的巡捕在经过这里都会下意识放低声音,这是隐藏在血脉里的本能。
    经验证明,引起上司的注意并不是什么好事。
    陈乐道和陈翰林站在门外,沉闷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声音从门外传进屋内,有着上班坚决不迟到理念的老马早已经稳稳坐在自己总巡捕的位置上。
    听到敲门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进!”
    “老马,早啊!”
    推开门,人未进,陈乐道声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老马手上动作一停,诧异地抬头,看见站在门口含笑的陈乐道。
    哟,这位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了?
    脑中冒出这个想法。
    正疑惑着,随后看到跟在陈乐道身后进来的陈翰林。
    瞧着穿西装打领带,精神模样都很抻透的陈翰林,老马立马想起了前两天陈乐道在大三元跟他提过的事,嘴角一熟稔一提,笑着从位置上站起。
    “来,坐,喝茶还是喝咖啡。”老马招呼两人坐下,自己走到另一边放着茶具等物品的木桌旁。
    “咖啡,”
    “不用麻烦,”
    两个截然不同的回答,声音的主人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
    些微尴尬。
    ......
    老马好笑地回头看了眼两人,目光落在陈翰林身上。
    “你就是陈翰林吧,不用客气,进了巡捕以后就是自己人,我给你也冲一杯咖啡吧。”
    陈乐道安静等着咖啡,陈翰林规规矩矩坐着,目光快速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办公室便收回不动。
    “翰林,听说你是北平大学毕业的,怎么想到来巡捕房工作,这可是大财小用啊!”老马一边忙活着,一边聊天似的问道。
    陈翰林在来之前对类似的问题早有腹稿,想都没想,张口就来,朗声道:
    “做一名巡捕一直是我的愿望,不管是当老师还是当记者或者是当巡捕,都是为社会效力,怎会是大材小用呢。我空在大学读书,做事难免眼高手低,以后在工作上还需马总多多指点。”
    陈翰林语气平稳,说到早有腹稿的事情上,紧张的情绪去了不少。到底是北平大学毕业的,说话很有水平,老马听着听着嘴角就扬了起来。
    老师,尤其是大学老师,社会地位是很高的。
    有水平的大学老师一个月薪水几百大洋,普通人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
    想想现在的那些大学老师都是些什么人,在未来不是上历史书就是上语文课本的人。话说谁还不是个人物呢?
    巡捕虽然在法租界也还可以,但被陈翰林用来跟老师做对比,老马还是止不住高兴。
    有知识有文化的读书人在中国人心中地位是崇高的。
    君不见丁力一个职业流氓,心里也重视文化?不见冯敬尧这个老流氓功成名就后,也开始附庸风雅?
    陈乐道游离的眼神让陈翰林这番话给吸引过去,看着陈翰林的眼神稍稍瞪大了些。
    这家伙是怎么睁着眼睛说出这番漂亮话的?难道有小老弟也跟着过来了?
    “yyds!“
    “什么?”
    陈翰林疑惑地看着陈乐道,没听清陈乐道说的话,这是什么英文单词吗?
    “没什么。”陈乐道摇了摇头,心有明悟,
    是了,陈连山还健在,有这位在商海兜兜转转几十年的父亲指导,陈翰林能说出这番话就不奇怪了。
    陈连山虽然是个倔脾气,但不代表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死脑筋。
    接过老马端来的咖啡,吹了吹上面漂浮的热气,嘴巴凑近瓷杯轻轻抿了一口。
    刚刚那一瞬间,他心情还挺奇妙的。
    “老马,人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你看着安排吧。”
    发下瓷杯,陈乐道砸吧了嘴,有些烫,都品不出什么味来。
    “呵呵,放心,翰林一表人才,我肯定安排好。”
    “翰林,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这位总探长含笑看着陈翰林,态度温和,像极了读书时经常对他嘘寒问暖的老师。
    陈翰林觉得这位总探长似乎挺好说话,人也挺不错。
    刚想说说自己的想法,但脑中随即又冒出昨晚父亲的耳提面命,妈妈苦心孤诣的唠叨。瞅了眼靠在沙发上老神在在的陈乐道,嘴角动了动。
    “我初来乍到,对巡捕房还什么都不了解,马总作主吧。”陈翰林“真诚地”说道。
    老马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初来乍到,骤然居上高位下面的人不会服你,我建议你先在底层历练历练,做出成绩后再升职,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我们巡捕房难得出你这么一个大学生,对你肯定是会格外重视的。我现在已经五十多,干不了几年,以你的资质,以后我这个位置你也未尝不能坐一坐啊!”
    老马含笑说道,眉眼间尽显和蔼。陈翰林嘴角扬了扬,却是谦虚道:
    “马总您太瞧得起我了,我就是再干十年,也不必上您。”
    陈翰林牢牢记着妈妈说的到了巡捕房要谦虚,要给上司留下好印象。同时陈乐道和九叔之前交谈的一幕也在脑海里闪现,不由自主便是说出了这话。
    刚才这些话,是父亲没有提点过他的。
    老马爽朗地笑了,心头只觉陈乐道这朋友很不错,要不是陈乐道早有交代,他还真不想把陈翰林丢到街巡组去。
    这么有趣的年轻人,好就没遇见过了。
    “那行,你就先去街巡组吧,街巡组每天都需要上街巡逻,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相信你去了街巡组,定能做出一番成绩。”老马含笑鼓励,陈翰林认真点了点头,心中充满期待。
    上街巡逻,这和他想改变街道治安的愿望不正好不谋而合吗!
    陈乐道看着陈翰林一脸兴奋期待,信心十足的样子,默默端起瓷杯抿了口咖啡,不置可否。
    从老马办公室出来,陈翰林没再跟着陈乐道,老马让人带他去街巡组报道了。
    陈乐道朝政治部所在走去,今天他或许能比老薛提前到位。
    副总监办公室,吉尔.勒布雷铁青着脸,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卷毛都被气得挺直了。老九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
    “吉尔总监,金大中怎么会出事?我安排人看好他的,他不可能出事!”老九沉声说道。
    就在刚刚,他从吉尔.勒布雷这里得到消息:还在监狱中待着的金大中中毒身亡,发现尸体的是早晨巡查监狱的狱警。
    金大中虽然是囚犯,但身份不一般,他中毒身亡的消息被第一时间送到警务总监费奥里办公桌上。
    吉尔.勒布雷扫了老九一眼,若非这家伙对他还有用,他真想把这家伙直接扭送到刑事处去。
    有人在算计他,居然现在都还不知道!实在不知道他这个副总探长的位置是怎么坐上去的。
    “朱,刚才刑事处传来消息,你安排在狱中照看金大中的狱警被总监让刑事处带走突击审讯,他已经招供,下毒的人就是他,而指使他毒杀金大中的人是你!”吉尔.勒布雷眉眼低沉,沉声说道。
    “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毒杀金大中!”
    老九怒目而起,一向沉稳的他此刻罕见地慌了神,不仅因为被指控他是杀害金大中的凶手,更因为金大中的突然死亡打乱了他的计划。
    在他计划中,金大中是对付冯敬尧的重要一环。有金大中在,他就不用处在明面上,和冯敬尧正面接触的事都可以交给金大中。
    这样即使事情败露,隐于幕后的他仍然有转圜余地。
    但金大中出事,阿昆被他演戏演全套给揍进医院,他现在根本指挥不了金大中的人!
    如此,他只能让自己的人上!
    虽一心想扳倒冯敬尧,取代冯敬尧的位置,但真要他站出来和冯敬尧明刀明枪的干,老九没自信,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暗中算计他行,但和冯敬尧正面作对。除去公共租界的那些位,或者是洋人,再或者是政府那边的几位大人物,除此外还有谁有本事能和冯敬尧明刀明枪的干?
    不是没有,但这么做的人坟头草都已经有三米高!
    一向智珠在握的九叔突然有点惶恐起来,用头发换来的算计此刻也不管用。
    吉尔.勒布雷见九叔慌了神,嘴角动了动,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这人小心思太多,很不好掌控,要想为他自己所用,就得让他知道自己是他的救命稻草。
    吉尔.勒布雷在巡捕房地位有些尴尬,虽然是副总监,但他真正的职权还比不上督察长罗朗.萨尔礼。
    罗朗.萨尔礼掌握着完整的政治部,即使是费奥里,也干涉不了太多政治部的事。
    警务处下属的巡捕房被费奥里牢牢把持着,他一直插手不了太多。刑事部本是他所掌握,但近些年已经被费奥里从他手中躲走了一部分话语权。
    吉尔.勒布雷一直惦记着费奥里警务总监的位置,但照近些年的趋势,结果恐怕不是他架空费奥里,而是费奥里将他变成警务处的吉祥物。
    因此在得到杜邦消息的时候,吉尔和杜邦几乎是一拍即合。
    中央捕房作为巡捕房总部,地位自不比说,要想插手巡捕房,朱润九就是他的机会。
    “放心,金大中一事我让刑事部压下了,你暂时不会有事。”吉尔沉声说道。
    老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脸点头。
    吉尔.勒布雷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操心什么,对方心中那些算计,他九叔岂会不明白,不过互相利用而已。
    “吉尔总监,我先下去仔细调查一下此事,我得知道到底是谁杀了金大中。”九叔在房内来回踱步,突然停下对吉尔.勒布雷道。
    见朱润九冷静下来,吉尔.勒布雷点了点头,还算可堪一用。
    “嗯,金大中一事确需好好调查,我会让刑事部的人继续审讯那个狱警,希望你这边也能查到些线索。”
    九叔点头退出办公室,实在没有想到,进入这里会听到这么糟糕的消息。
    快步下楼匆匆回到巡捕房,途中碰到熟人跟他打招呼,九叔都没注意到。
    他内心有些急迫,心中隐隐有个担忧。
    难道冯敬尧知道了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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